作者:边城墨月
那个时候我还是镇上的一名初中教师。
这个小镇是一个拥有上百年历史的古镇。至今还保留着很多古老的建筑。据老人们讲,那些看上去破破烂烂的房子至少在清朝时期就有了,有的甚至可以追溯到明朝。房子依山建在一片高高低低的土坡上,房子后面就是花溪河。河里布满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一年四季清水长流。河的对面是有名的二峨山,和遥远的峨眉仙山隔山相望。天晴的日子,站在二峨山顶可以望见对面山上金顶的佛光,在太阳照耀下闪闪发亮。
峨眉金顶的佛光,普照众生,把方圆百里之内大大小小的山脉都照进去了,生活在大山深处的人们理所当然地希望能得到菩萨的关照。总的说来,百年以来,这一带倒也风调雨顺,无大灾大难,人们靠山吃山,生活悠闲自在。
小镇名叫高庙。每逢赶集的日子,周围百里之内的乡民都会聚集来,甚是热闹。买回必须的日用品,如大米、肥皂、牙膏牙刷、农具之类的,再翻山越岭背回去。因为交通闭塞,赶一次集很不容易,就越发显示出镇上居民的优越性来。他们一律鄙夷地把从四面八方前来赶集的人称为乡下人,而他们俨然以城里人自居。
镇上几乎每家的老房子里面都有一个小的天井,进到里面幽深曲折,还有老式的吊脚楼,很有复古的风情。而住在里面则冬暖夏凉,很是舒服。镇上人颇有点夜郎自大的意味,一说到城里,他们脸上都露出不屑的神气,认为根本没有小镇居住舒服。而的确有不少人走南闯北,见过很多世面。
小镇人身上有一股天生的匪气。解放前是出土匪的地方。当时一个最大的李姓家族带领乡丁围剿过来这里征粮的解放军,有7名战士被土匪杀死在镇后面的铁索桥上。手段极其残忍。老人们回忆说,土匪打死解放军后,把他们的尸体抛在花溪河里,随水流到下游,后来根本就找不到尸体。当然那些参与过攻打解放军的土匪,解放后一个个都被政府枪毙了。为了纪念7名牺牲的解放军战士,人们在他们牺牲的地方建了一个烈士纪念馆,如今已成为我县一个重要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不时有人前去凭吊。
镇上那些光着屁股的小孩子,尤其喜欢在烈士纪念馆旁边的小河里玩耍,捉鱼、捉虾,或者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乐此不疲,清清的溪水和从树叶间漏下来的阳光,把他们的皮肤浸泡和晒得黝黑发亮,在大自然的日晒和风吹中一天天走向成熟。这些长大了的男孩子们娶妻生子后,为了生计往往会到煤矿下井,冒着生命危险养家糊口。
镇上的女孩子一律皮肤白皙,长得水灵灵的。大约是温润和潮湿的自然条件造成的。小镇上一个小有名气的文人曾写过一篇小文《水色》赞美过她们,获得女人们的一致赞成。他是这样写的:
那是每一个男人的梦想:找一个水色好的女子做老婆。我说的水色是家乡方言中用来描绘女人肤色的专门语汇,而不是水天一色的意思。水色好意味着该女子貌美如花,肤如凝脂;水色不好,那是说该女子长的歪瓜劣枣,不忍目睹。
镇上的女子天生有好的水色。那是一种怎样的颜色啊。从母亲的子宫出发,吸山川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它让我想到青草与露水混合的芳香,春天枝头开放的花朵,太阳金色的光芒,还有秋天山头上笼罩的雾霭,水面上轻轻荡漾的清波……当我写下这个题目,一千个清丽的面容在我眼前摇晃,像春天的阳光一样使我迷醉。
我试图去寻找第一次使用水色来形容女子姿色的那位哲人,想必他有像水一样柔软的情怀和一颗悲天悯人的怜香惜玉之心。我喜欢这个美妙的词语,像喜欢女人温暖的身体一样。如果可能我想和他谈谈,使用这一语汇的最初想法。我猜想他的灵感可能来源于那个著名的情圣说的一句话“女儿是水做的”。把女人和水联系在一起已属天才的创意,再加上一个色字更是画龙点睛的神来之笔。水是万物之本,生命之源,而女人是人类的母亲,引领着我们上升。水又是无色无味的,但却包含着一切的颜色。的确用水色来形容我们镇上的女人那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许多年以来我长期混迹于一群水色极好的女人中,感到乐不思蜀和人生的种种趣味。在不经意间,当年邻居家的那些个黄毛丫头,已出落得如花似玉,让人大吃一惊。成长就在一夜之间的事,仿佛春天雨后的春笋,呼啦拉闪出一大片,让人目不暇接。她们是时间孕育出来的女巫,昨天还流着鼻涕,在乡间的小路上背着背篓扯猪草,满脸乌黑,或是在小溪小沟里和一群野孩子戏水玩耍。今天一见不由得惊呼:这就是当初看到的那个黄毛丫头吗?打死你也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时惟有捻着几根稀疏的黄胡子,背对夕阳,独自感叹。据说西施的邻居,一个老头看到西施的美貌,酸溜溜地说:她也算是美女吗?那天下恐怕找不到美女了。他的心情跟我类似。
但我再不通情理也不能不承认镇上的女人水色好。那是一种与任何高级化装品没有关系的颜色。多年以前我曾见过一个女人,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秀秀气气,就像夏天瓜棚上的嫩黄瓜,清翠欲滴,忍不住想去啃上一口,十年后我再次见到她,几乎没发生多大的变化,还是那么漂亮,肤色依然是那样动人,时间在她身上没留下什么痕迹,有的只是更加成熟的风韵。像这样在时间的利刃下永不褪色的女人彼彼皆是,而它们中百分之九十九是不喜欢化装的,永远是一幅素面朝天,清清爽爽的模样。在她们看来,任何外物的辅助只会损伤与生俱来的那份天然美。
镇上的女人打动我的地方还在于那种无拘无束的性格,她们不懂得什么是矫情,不会忸怩作态,性格直爽豪放,敢作敢为。不管什么庄重的场合她们敢于高声说话,放声大笑,脸上永远挂着满不在乎的表情,做起事来风风火火,绝不拖泥带水。这多少给人缺乏教养的印象,她们可不管怎么多,我行我素,只求开心。她们就像那山间汩汩流淌的清泉,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挡她们自由的天性。而做她们的丈夫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都说镇上的女人有点恶。很多男人和她们生活不久,会发现自己的耳朵在一天天变软,最终落下一个“粑耳朵”的雅号(怕老婆的男人的统称),并且一直心甘情愿充当这样的角色。
我乡男人一直喜欢喝一种浓度极高的白酒,就像他们钟情于那些水色佳的女人一样。不喝酒的男人是无法驾御那些性如烈火的女子的。有意思的是本地在挑选女婿时一条最重要的标准是看男方会不会喝酒,不会喝酒的男人被认为缺乏应有的气概。大家一致公认的好男人往往是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男人。女人性凉,需要用浓烈的白酒去加以温暖。在我们很小的年纪,大人就不断地向我们灌输:“男人不喝酒,枉在世上走”的观念。还有的老人会对你说,连酒都不会喝,看将来哪个女人会看上你。为了避免这样的厄运,我们在酒坛子里中泡大。
而一年又一年我们的身边不断走着水一样的女子,她们的骨肉,血脉,一点点地融入山川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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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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