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蓬桦
李大芒
天刚刚放亮,李大芒就动身返城了。事实上,经过何菊花一个夜晚的安抚,他的坏情绪已有所扭转。尽管,精心准备的一梭子子弹没能如愿击中目标,让他感觉懊丧,但聪明的何菊花最终采取另外的方式帮他开了枪。
令他颇感欣慰的是,他终于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让何菊花动了心思:下一步,两个人要一起到佛山开始新生活。因此,他必须尽快回城处理完手里的一些事情,把店盘出去,再把一些客户的欠款要到手里,这样,他就可以到佛山租一幢房子,这幢房子会成为他们的喜房。而这一决定对何菊花来说似乎是艰难了一些,三年过去,何菊花对悬崖学校的感情已经很深。他听到何菊花说:“让我怎么向校长开口?学校里最近出了一件棘手的事情,我还没处理完。”
李大芒不负责任地说:“有什么事让校长来处理。傻子,你管这么多做啥子?”
何菊花没答理他。
告别的时候李大芒记住了何菊花的话:“宝贝儿,不要在乎这一晚了,我会给你一辈子,一直到死。”李大芒听了这样的话,内心的色调已经完全由冷变暖。
出了山寨,上了蛇一样蜿蜒的盘山公路,李大芒没有选择立即乘车,而是有意识地选择步行,看看四周的风景。公路两边雾蒙蒙的、湿漉漉的,远处有山雀子在叫,他肩膀上的背包里,还装着何菊花给他装上的五个肉粽子,粽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气息,在他鼻孔间缭绕。肉粽子是某个学生家长送给何菊花的,何菊花只吃掉了一个,剩下的全部给了李大芒。
李大芒沿公路缓缓而行,远远看上去像个流浪少年,风吹动着他的一头乱发。随着太阳冉冉上升,我们可以把李大芒的面部看得更清晰一点了:他长着两道粗黑的眉毛,脸上的皮肤略显不平,甚至还有早年的青春痘留下的痕迹,像无数密密麻麻的针孔。最有特点的是嘴唇,总是高高地翘起,有鲜明的棱角和唇线。据说,这样的嘴唇在女孩子面前是具有杀伤力的,她们看了,会忍不住产生与之亲吻的欲望。
一路上风光无限,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三年前,他拉着何菊花的手,第一次辗转百余里公路来悬崖学校的情景。令他惊讶的是,其实攀上崖顶后,便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大得可以当足球场。悬崖上的风景简直令人惊叹,仿佛仙境一般。四周云雾缭绕,野花和杂树遍地开放和生长着。三间校舍是就地取材盖起的,清新的空气顺着窗户爬进来,把人的心里抓挠得很舒服。
李大芒不由得感叹,竟然把如此绝美的风景施舍给了崖顶。
悬崖学校的学生们,用特别的方式迎接新老师的到来:他们带着鲜红的红领巾,列队举手行礼。升国旗,奏国歌。天上是朵朵或安静或飘逸的白云,让人看得心醉神迷。在这一瞬间,李大芒瞟了一眼何菊花,看到何菊花的眼神很是兴奋,跳跃着星星般的光点。他的心里呼嗒响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何菊花爱上了悬崖学校。
此后,何菊花开始用手机短信向李大芒传递各种令人喜悦的信息,诸如“今天克服了胆怯心理,来回爬了五趟”,“学生们快要离不开我了”,云云。剩下的日子,何菊花慢慢地适应了,除了每天要面对两次高高的悬崖,在本质上她和众人的生活没有太大的区别。升旗、上课,上午十点是课间操时间。先做眼保健操,后做体操。何菊花总是利用课间操的间隙给李大芒发几条短信。
故事写到这里,我们会看到李大芒仍然慢悠悠地在盘山公路上行走,他不时地给远在广东佛山的同学打电话报告这边事情的进展情况。像往常一样,公路上车辆穿梭不停,有几辆载客车向他招手,被他拒绝。有两辆车甚至停在了他的面前,车轮胎下发出一声急刹车的怪响,然后是热情地招呼:“上车走吧。”但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都没有上车,摆摆手谢绝了对方。他心想,如果按照这个速度,到达大凉县城的时间应该是第二天中午,一种很悲壮的情绪在他心头油然而生,他嘿嘿地笑了起来。暮春的阳光渐渐强烈,说话间眼看就到中午了,李大芒的额头上开始出热汗,他回头望望,发现自己已经取得了不小的成绩:至少有近百里路败在了他脚下。此刻的李大芒,终于感觉到疲劳了,就索性坐下来,坐在公路旁边的甬道坎上,把双腿伸放到公路下,事后得知,这个举动十分危险——只要他一伸脑袋,就能看到万丈峡谷的局部和侧面。一朵清香诱人的野花挑逗着他仰躺下身来,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阵巨响把李大芒从睡梦中惊醒。轰隆隆,轰隆隆。当他清醒时灾难已经发生了,地动山摇,公路上的车辆纷纷落崖,一幕幕恐怖的景象出现在他放大的瞳孔里。
惊慌失措的李大芒急忙按动打给何菊花的手机键,听到的是一串缥缈悠远的杂音,仿佛来自远古的坟茔。他慌了。
而李大芒本人,却因上述环节的因果关系,奇迹般地躲过了一场劫难。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要去的大凉县城已经变成了废墟。他经营多年的店铺在废墟底部,变成了一块压缩饼干的形状。
(编辑:李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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