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伤

作者：涂赞贵

　　一

　　一条冠名“干河”水由北向南静静地汇流潦河，平日乖巧如羔羊的温驯小河，遇上雨季似咆哮如雷的洪水猛兽，浸吞着干河边的石山镇街上。

　　这个千年小镇街座落在干河水岸，无数石头从水中堆砌而上，筑成为水中屋，也有的打些墩柱，筑插水中，托起一台，台上建楼，拱托着一间间砖瓦屋。就在水中屋的对面也建成铺面，中间形成一条宽四米左右的小街，街中间是麻条石盖面，既便于行走又有利于滤水畅水。小街上有几百米长，铺面绝大多数是木质推门，日敞夜封，临街叫卖声时起时落，一片沸沸扬扬的热闹场面。

　　小街中心有条巷通向干河的小石板桥，桥墩单薄，桥面用两块长条麻石合并，供对岸行人上街，可喜的是它能供独轮车经过，极大的方便了两岸人的运输。就在桥头的两侧多有手工业的铺面，木匠、石匠、篾匠、铁匠云集，还有理发店也设在这里。对着桥的街对面有供销社的百货商场，这里又是人缘最丰富的地方。

　　我们听说，手工业社的食堂就设在店后，厨师老魏和小陈就每天保障着手工业社职工的饭菜。因为这里的水充足，从来都不会为用水发愁。可令老魏头痛的是洪水季节，经常被洪水浸街心，急流着一、二尺的浑黄水，涨上来的水退下去，过一段时间水又涨上来。每涨一次水，魏师傅和小陈就要清洗一次屋里的污泥水，还要清扫铺面街上的泥水。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水伤呢？

　　因先祖上为水而建镇，水运畅通，便于商品流通，人们也为之而高兴自豪。可是地势低畦，遇到洪水便易涝，水患逆境令街上人伤透了脑筋。这种永无止境的水伤重重地烦恼着商店员工和落地谋生的手工业劳动者。这里的水患伤害，不仅是搬移商品，人员撤退，清扫污泥，周而复始地劳心费力这么简单，更为严重的是给市民身心带来的伤痛无法形容，洪水让人们担心吊胆，商品损失让人心痛，如伤口抹盐，似心头扎针，难过的心情无法言表，他们曾经忍着痛、哀声着、感叹着，愤怒着，却无能为力，一种无可奈何的感受摧残着受伤的心灵，另一种渴求改变这种状况的愿望也应运而生。

　　据说，魏师傅曾经独自跑到行政机关，屈求将小镇街搬到离镇不远的山上，以便解除居民的水伤之苦，清理水患的休市之难。如此一个普通老百姓胆子也是够大的，敢到行政机关去说事，而且是说出牵动全局的大事情，许多人都为老魏捏了一把汗，担心他为此事而受到非礼。由于老魏说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和宿愿，因而受到大家的赞美，而且也促使相当一部分人陆续到行政机关反映这个涉及到生存环境的大问题。

　　老魏的惊人之举，不仅赢得了多数人的共鸣，也确确实实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进而受到政府领导的高度重视。经过一些调查，政府机关也认为水患已经给人民的财产安全造成了损失，对人民群众造成了心理上的永久性的伤害，应该考虑采纳群众的意见，拟将集镇搬迁到山上这个选项。可以说，这是个十分明智之举，很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利益。于是，镇政府研究向县打了迁址报告，说明了理由，摆清了事实，反映了群众的迫切要求。事过不久，县政府很快就批准了这个请求。

　　谁也没有想到，这么重大的活动竟然源于厨师老魏的壮举。一时间里，街头巷尾都纷纷议论着老魏的伟大，而且都对老魏感激涕零，赞美老魏敢作敢为，敬佩老魏是个积德行善的活菩萨。[NextPage]

　　二

　　整个镇子的迁徙，的确不是件简易的事。不是一家一户迁完了事，也不是谁愿意到哪里就迁到哪里，而是要统一规划，统一布局，毕竟这是一个小镇街整体搬迁的大事，是事关百年大计和集镇美观的大局面。

　　在一块较为平坦的山上，成为正式街道的首选地。沿着山形地貌，将笔直的街道建成二十米宽，中间十二米长的车道，足可以使机动车辆畅通无阻，两边还有各四米的街沿，再栽上绿树，可以美化街市景观。街头设了集贸市场，挨着一溜是供销社的食品、布匹、百货、五金、土产、文具等铺面，再延续的是金融单位，营业所、信用社都建成二层以上，还有手工业社紧随其后，也建成一层或二层的铺面，各类艺匠云集于此，店后面就是职工宿舍、场地和食堂。

　　街的另一头被食品站占领，当时属于计划经济年代，是个十分吃香的行当。同时，医院、学校、税务所都设置在显眼处，行政机关也设置在适当的位置。从此，这里再也看不到拥挤如潮的人挤人旧景，再也见不到日敞夜封的木质铺面，再也没有水漫集镇的恶作戏发生。一个崭新的集镇使这里的职工、居民欢呼雀跃，奔走相告，喜悦的心情无以言表，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手工业社厨师老魏此时的心情更是无比激动，愿想到这是个改天换地的伟大胜利，是人民当家作主的真实体现，也是人民生活改善、向往着美好明天的开始。如今，食堂里宽敞，切菜案板大而厚，烧粗糠和锯屑的“老虎灶”，可蒸米饭、包子馒头，十足的现代化，多么的令人鼓舞、陶醉啊！

　　食堂边挖了一口水井，因为山上吃水只能靠井水。这口水井足有十八米深，不知是地下水夹层透水的原因，还是红石岩出水慢的缘故，每天提水都会提到井底，水质变杂而黄。因此，老魏请木匠在井上做了个架子，摆上个小桶，引根水管到厨房水池。这个水池够大的，是用砖砌成水泥抹面的大水缸，可以供应手工业社职工的饮用水和煮饭做菜。

　　听说，老魏是个有心人，还是个勤快人。每天他与小陈都会很早起床，赶到水井边提水，一则是能提到头遍水，二则是早提水量大，目的是每天要灌满大水缸，保证食堂有足够的水。每当他站在井边看到住家的职工也赶来提水，笑眯眯地瞧着他们，你一桶我一桶，抡着提水洗脸、洗衣服，心底是喜、是乐、是忧、是愁，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过去是讨厌水患伤心，如今上山了又缺水，难道是迁错了么？这又不是造成了水荒伤心么？人到那里都有喜有忧，有乐有愁，水多人怕水，水少人又抡水，而水是人不可缺少的物质，水伤真是烦人哪。但是既然搬上了山，就没有后悔药可吃，也没有了退路，只能顺其自然，苦苦地熬着吧。

　　老魏只知道此井的境况，却不知道其他单位同样是闹水荒，井深水浅，不够人多用水，有的只能供应到上午十点左右，就没有干净清凉的水使用了。[NextPage]

　　三

　　一年四季，当数冬季井下水位最低。老魏每天叫小陈早早起床，不厌其烦地催促，已经成为生活习惯了。谁都知道老魏忠厚老实，肯吃苦耐劳，是出了名的“早起汉”。但在冬季也异常地为提水发愁，不是老魏和小陈早早地把清凉水提掉了吗？不是老魏和小陈都克己奉公吗？是的，老魏早已经把心思放在解决提水问题上，他在细心地观察着，思忖着，想着怎样解决这个问题。偶尔，他发现在井下提上来的水变黄变浑了，怎么早起也会水变质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是井底有变，还是人为破坏呢？一时成了一个谜……。

　　老魏多留了个心眼，细细地观察着接近水井的人。通过几天的观瞻，他真发现了个天大的秘密。原来有人在深夜提前将清凉干净的井水提到自己家中的水缸里。难怪当老魏和小陈早起提水的时候，就会提到不干净的浑黄水。

　　找到这个答案，老魏仍然犯起愁，忽然想到一个可行办法，即在水井边立个牌，上面写道：“请不要半夜三更打水”。开始，好像风平浪静，警示起了作用，都能够先仅集体用水。但过了一段时间，就又有人偷鸡摸狗式的抢起水来。因为水井出水慢又少，不能满足集体和家庭用水的需要，终究造成集体与家庭用水的矛盾发生。

　　老魏就是立牌，也止不住抢水的潮流，这引起了他的思虑，有牌止不住，叫也叫不停，该来的还是会来，你又不能说人家是偷水，毕竟人家也是为了生存，何况这又是区域的共用井，谁都有权来提水。只不过食堂用水可以优先，也没有阻止家庭用水的限制权。有时叫着嚷嚷，请大家晚点提水，有聪明人会说是应该的，先让食堂提水，但横蛮的人会说，水源是共有的，谁都可以提取，谁也管不了谁。

　　这就是迁址上山形成的内伤，高处缺水是个普遍现象。老魏无奈之下想出了也在深夜起床提水的笨办法。虽然更早地起床提水可以抢到清凉水，但井水却越来越浅，已经不能满足食堂大水缸的蓄水。如果想蓄足水量，就只能等一段时间，让井下水冒出后自行滤清，再提些水上来，可是又要再等一段时间，才能再提上几桶清凉水。如此循环往复，疲劳应付，甚至于持续到天亮。若有职工家属来提水，就只有耐着性子地等待，或者排队等的却是一桶浑黄水，挑到家里滤清后才能够使用。

　　如此缺水所带来的伤害可能比水患带来的伤害还要厉害，水患只有几天功夫，而水荒则有几个月的煎熬。老魏沉闷的心越发堵得慌，平时不太说话的他，脸上阴森森的，见了哪个都板着面孔，好像在自我责难，或者在思考应对之法。

　　听说，老魏没过多久，发现税务所的井水深还出水量大，并且他们人少用不完井水，就悄然无声地与小陈在夜深人静时，跑到隔壁的税务所井里去抢水。因为这口井不在税务所的院子里，而是在一个小坡上，传说是井下挖到了水下夹层，出水量出奇的大，让周围的人如获至宝，老魏更是欣喜若狂，决定每天与小陈半夜赶到这里先挑十来担水，再去自己井里提水，以缓解食堂用水量大的矛盾。

　　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远距离的街坊也晓得这里的井水深而水多，便纷纷加入抢水的行列。这样一来，增加了老魏与小陈境外取水的难处，如果来晚些时候就会提不到清凉水。

　　有一天，老魏和小陈跟往常一样，夜深出发挑着木桶，拿着提水的小桶，借着手电筒的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税务所水井边走去。忽然，他们觉得水井边有响声，再仔细地瞧着，便恍然大悟了，人家比自己还要勤快。老魏和小陈只有不动声色地与井边的人抢起了清凉水。这天他们少挑了几桶水，因为抢水的人多了，水就少了。老魏明显地意识到水源的危机四伏，缺水的恐慌笼罩着整个集镇，街坊邻居都在过着一个个难以置信的不眠之夜。[NextPage]

　　四

　　又是一个冬季，集镇街道上横挂了红底白字的标语，上面写着“向人民代表学习，向人民代表致敬！”原来，这里在代表换届选举后，正在举行新一届人民代表大会。

　　我们听说，老魏的人品和忠诚，以及敢言的性格，感动着集镇居民。大家都投票选举他当选了镇人大代表。这一天，他正在庄严的大会堂听取政府工作报告，而且是一本正经地听，有时也在写作着什么。

　　人大代表是人民的代表，当了代表应当为人民当家作主。老魏也知道代表身份的分量，清楚肩上的责任，立志为人民发声和进言。当他拿到代表议案表和建议表时，心花怒放，无比激动，动情地写出了尽快建起自来水厂的议案，并请其他代表十人联名，按时上交到大会秘书处。

　　由于老魏等人的议案反映了老百姓的急迫心情，也是一件迫在眉睫的大事，被大会列为第一号议案。会后立即送达政府认真办理，政府领导非常重视，组织人员专门研究，拿出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

　　建自来水厂的资金从何而来？镇政府摸家底后，觉得单独靠镇级财政来完成这个项目非常困难，只有向上级争取项目资金才能解决好。于是，镇政府立即向县、市打报告，说明集镇缺水的原因和迫切性，要求上级尽快给予立项，解决建设资金问题。同时，镇政府请市建设规划设计院帮助搞水厂设计，双管齐下使这个项目很快进入了实质性阶段。

　　全镇人民都十分关心自来水厂的建设，只要建自来水厂需要，要地给地，要工出工，要拆迁自拆，要挖沟自挖，一切为建自来水厂让路。老魏更加积极行动，除忙完食堂里的事外，一有空就会到自来水厂的建设工地去，这边瞧瞧，那边看看，有问题说问题，有建议提建议，真正成了个编外“施工员”。

　　通过一年多的努力，镇自来水厂建成了。哗啦啦的河水乖乖地随着电机的转动声，顺着自来水管道流向了机关、单位、食堂和集镇家庭。当街坊邻里乐呵呵的扭开水龙头时，眼看着白花花的清水畅流，高兴得嘴都合不拢，激动的泪水撒在笑脸上。

　　听说，老魏站在食堂的水龙头前，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瞬间记忆起昔日的往事，眼观今日的现实变化，思绪万千，是感叹，是激动，是喜悦、是灵感，嘴里喃喃地说：“这里再也没有了水伤啊……”。

　　（编辑：李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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