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德莱尔丨也许你我终将行踪不明,但是你该知道我曾为你动情

更新:2018-07-03 11:0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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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黎的忧郁


  【双层屋】


  一间屋子就像一个梦,这是一间真正有灵感的屋子,在这里,停滞的气氛染上了轻微的玫瑰色和蓝色。


  心灵在这里懒洋洋地沐浴,懊悔与欲望充斥着心灵。——这是某种淡蓝与暗玫瑰色相间的黄昏景致,是一刹那间的一个快乐的梦。


  家具的形状都拉长了,虚弱而无力。它们像是在做梦;好像它们具有梦游的生命,就像植物与矿物一样。布帷说着哑语,像花,像天空,像落日。


  墙上,没有任何令人厌恶的艺术饰物。相对于纯粹的梦幻和未经分析的印象来说,确定的艺术即实际的艺术,是一种亵渎。这里,一切都具有和谐所要求的足够的光明与美妙的昏暗。


  一种精心选择过的细微的馨香,掺杂着轻度的湿润在这样的气氛中飘浮着——在这里,睡意朦胧的精神被暖融融的感觉摇荡着。


  柔软的纱帷泻落在窗前和床边,它像雪瀑一样跌下。床上睡着偶像——梦幻之女王。可是,她怎么会在这儿呢?谁把她带到这里来的呢?是什么魔力把她安置在这梦幻与快感之宝座上的呢?这有什么关系?反正她在这儿了!我认出了她。


  这就是目光穿过黄昏的那双眼睛,这就是那副敏锐而骇人的眸子——我从其可怕的狡黠之中认出了它们!这双眸子在诱惑、在征服、在吞噬着凝视它们的冒失鬼的目光。我经常研究这种眸子——那是主导好奇心与敬仰之情的星座星星。


  我周围总是这样充满神秘、宁静、和平与芳香,我该感激哪位好心的神灵呢?噢,多么幸福啊!我们通常所说的人生,哪怕是在其最快乐的表露时刻,也与我现在所了解,我一分一分、一秒一秒地体验着的这种最高贵的人生,没有任何共同之处!


  不!不存在分,也不存在秒了!时间已经消失;是永恒——一种极度快乐的永恒——在主宰着一切!


  但是,大门上响起了可怕的重击声,就像在噩梦中那样,我似乎觉得胃里挨了一镐头。


  接着,一个幽灵进来了。那是一位执达官,是来以法律的名义折磨我的;那是一位可耻的姘妇,是来叫苦不迭和把其生活中的痛苦加到我的痛苦之上的;或者,那是一位报馆老板的差役,是来要后续手稿的。


  天堂般的屋子,偶像,还有那高个子的勒内所说的梦的主宰——女精灵,这种神奇的世界都随着幽灵粗野的击门声消失了。


  可怕呀!我还记得!我还记得!是的!这又脏又乱的陋室,这充满无限烦恼的屋子,正是我的住处。你看,又蠢又笨的家具上盖满灰尘,面损角缺;壁炉里无火、无柴,却布满痰迹;窗户显出忧郁,上面净是雨水和着尘埃留下的落痕;手稿或涂抹零乱,或残缺不全,日历上满是用铅笔标出的凶险的日期!


  而这另一世界的馨香——我刚才还满心陶醉在其中呢,哎!这时已被掺杂着某种难以名状的令人作呕的霉烂烟味的恶臭所代替。现在,人呼吸着腐败的哈喇味。


  在这个狭窄的、但令人恶心的世界里,只有一件相识的东西对我微笑:阿酊片小瓶。它是一位交往已久、让人惧怕的朋友,它就像所有女友一样,哎!此时充满了抚爱与背叛。


  噢!是的!时间老人又出现了;时间老人现在成了主宰;而且,同这位丑陋的老人一起来的,还有由回忆、遗憾、痉挛、心悸、忧虑、噩梦、愤怒和神经官能症组成的凶恶的随从队列。


  我肯定地告诉你,现在,时钟已经洪亮而庄严地敲响,每一秒钟,在其从钟摆迸发出来时,都在叫喊着:“我是人生,是不可忍受的、无情的人生!”


  在人的一生之中,只有一秒钟负责预报一个好的消息,这一好消息在每个人身上都会引发无法解释的惧怕。


  是的,时间老人在主宰着,它又重新执行起他的粗暴的专制。而且,它用它那两根戳牛刺棒推着我——就像我是牛一样。“蠢货,喊叫着前进吧!奴才,辛劳苦干吧!苦命人,活下去吧!”


  【人人都有自己的喀迈拉】


  在灰色的苍穹之下,在一处广阔的烟尘弥漫的平原上——没有道路,没有草地,连一棵矢车菊也没有,连一株荨麻也不见,我遇到了不少弯着腰走路的人。


  他们每个人都在背上背着一个体型庞大的喀迈拉,重得像是一袋面粉或一包煤炭,或是像罗马步兵的行囊。


  但是,那可怕的怪兽不是一件没有生气的重物;相反,它以富有弹性和力量的肌肉紧紧搂抱和压迫着人;它以它两只巨爪抓住了坐骑的胸;而它离奇的大脑袋高架于人的额头之上,就像古代武士用来恐吓敌人的可怕头盔。


  我问其中一个人,他们是去哪里。他回答说,他和其他人,没有一个人知道;但是显然,他们是去某个地方,因为他们都被一种不可战胜的行走需要驱使着。


  有一点很有意思:这些行者中,没有一个人对吊在他的颈部和伏在他背上的凶恶怪物表现出反感;他似乎在把怪物看做自己的一部分。这些疲惫而认真的面孔,没有一点绝望的神情;在忧郁的苍穹之下,他们双脚跋涉在与天空一样郁闷不乐的泥土中,满脸一副注定要永远抱着希望的人的逆来顺受的神情。


  这些人从我身边走过,没入天际,地球圆形的表面遮住了人们好奇的目光。


  有好一阵工夫,我固执地想理解这种神秘之事;但是无法抗拒的冷漠很快就扑向了我,于是,我受到的重压比他们身负着的巨大怪物还要重。


  【疯子与维纳斯】


  多么美好的一天啊!宽大的公园在太阳灼热的目光下昏厥了,就像年轻人被爱情所控制时的样子。


  万物都心醉神迷,没表现出任何声音。水也睡着了。与人的节日大不相同,这里是静谧的狂欢。


  好像有一种不断扩大的光,使万物越来越发出光亮;那些兴奋不已的花似乎极欲以其彩色的能量与蓝天比试,而且,炎热使芳香变得可见,使之像烟一样向太阳升去。


  可是,在这种普通的欢欣之中,我见到了一个悲伤的人。


  在一尊高大的维纳斯雕像脚下,一个人造的疯子——一位在国王们感到内疚和厌烦时心甘情愿取悦他们的逗笑小丑,身着光亮古怪的衣饰,头冠系有铃铛的尖角帽子,靠着雕像台座蜷缩一团,他抬起泪水汪汪的两眼,看着不朽的女神。


  他的眼睛告诉人们:“我是人类中最下等和最孤独的人,没有了爱情,没有了友谊,在这一点上甚至不如最不完美的动物。不过,我也是为理解和感受不朽之美而被造化的呀!啊!神女!可怜可怜我的痛苦和我的狂妄吧!”


  可是,无情的维纳斯同她那大理石的眼睛一直望着远方不知名的东西。


  (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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