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轩:历史可以原谅文革,文学史不可以

更新:2018-07-06 23:5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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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月24日,国际安徒生奖得主曹文轩在香港书展上做了题为《混乱时代的文学选择》的主题演讲,他说自己是作为作家来参加书展的,而不是作为北大教授,“因为作家可以胡说八道啊”。在演讲中,曹文轩也确实不乏大胆的言论,阐述了自己在大陆属于“异类”的文学观。


  他认为自己与布鲁姆和布鲁克斯有理念上的共鸣,对这个被“相对主义”和“憎恨主义”占据了批评话语权的时代提出了严肃的批评。他指认我们身处的是一个常识被颠覆的混乱时代,这是文学创作所遭遇的最差的时代。曹文轩引用布鲁姆的话,这个时代也许根本不是一个什么民主的时代,民主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人类社会经历了神权时代、贵族时代、民主时代之后,到了混乱的时代,作为文学界的一员,我们遇到了一个最糟糕的时代。


  中国的作家不尊重批评家是有理由的


  曹文轩自嘲自己“在大陆是一个写序很有名的人,因为很多人情无法拒绝,韩寒的《三重门》和郭敬明的《幻城》,他们的成名作都是我写的序”。但他主动要求为新批评派学者克林斯·布鲁克斯和罗伯特·潘·沃伦合编的《小说鉴赏》写序,因为那正是他希望看到的文学批评。在他看来,大陆现在所谓的文学批评已经不是真正从文学、从美学、从艺术形式角度来进行的,它引导我们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不能正当的去欣赏一部文学作品,这是非常非常糟糕的。


  “中国文学批评进入了有史以来最好大喜功的时候,批评家不安于批评家的角色,而一个一个充当起思想家来,话题一天一天的大起来,大到与天一样大,与地一样大,与宇宙一样大。


  批评家研究的恰恰是些我们作家根本不关心的问题。中国的作家为什么不尊敬中国的批评家,你的批评究竟给我的文学创作带来什么。我写《草房子》,只是想这种风景描写怎么把它描写好,那个男孩此时此刻的心理应该是什么样的这些非常具体的问题,我怎么可能去考虑全球化和现代性,跟我有什么关系。而且你既然是在这个宇宙里生活,所有的一些都落在文字里头,没必要刻意去追求。


  十九世纪的俄国,为什么作家和批评家有那么密切的关系,就在于那些批评家在真正意义上在指导那些作家,这种宏大意义上的指导又从非常非常细小的问题入手,所以才有了俄国十九世纪那个黄金时代。”


  说我性别观落后?我的性别观和安徒生一样


  哈罗德·布鲁姆几乎横扫近二十年风靡西方的主流文学理论和批评,将他们命名为“憎恨学派”,曹文轩也认为那些背离了神秘原则的形形色色的文化批评,比如女性批评,新历史主义批评都在摧毁历史,摧毁经典。


  他回击了女性主义者对自己作品性别观落后的批评,认为自己在创造这些女性形象的时候,只是让她们承担了审美观而非性别观,女权主义者没看完自己所有的作品,也不讲基本概率就来批评是不讲道理的,《青铜葵花》里那个女孩看似柔弱,但是她非常坚强地去保护她的哥哥。曹文轩还调侃说,“你说《青铜葵花》里头的奶奶算不算女人啊,可她那么坚韧不拔,像山一样。我写了的许多女孩就是安徒生笔下卖火柴女孩的形象,你不能因此就断定安徒生的性别观是落后的吧。”


  但曹文轩也反对一网打尽式的反批评,他认为这些理论本身也许并不像布鲁姆所讲的那样,但是要看用的人是谁。各种各样的理论在使用方面,其实是需要特别特别小心的,不能简单用这些理论来随意地摆弄文学作品。他举出了自己与女权主义者的另外一次交锋,感慨女权主义者已经非常完整的理论体系和自圆其说的强大能力。


  “10多年前,有一个女生满脸兴奋地来跟我聊天,她说曹老师我告诉你,中国当代文学是男权话语的产物,我说何以见得,她立即给我举了两个例子。她说杨沫的《青春之歌》里女主人公林道静是在一个又一个男人的影响之下成长的,《红色娘子军》里的吴琼花也是在洪常清的指导下成长的,难道不是男权话语吗,我们女人难道都要由你们男人来引导吗?


  我说你就这么来断定男权话语吗?《海港》里头就是一个叫方海珍的女人教育一个叫韩小强的男人,《杜鹃山》是一个叫柯湘的女人在教育一个叫雷刚的男人,《龙江颂》里同样是那个叫江水英的女人把那个叫李志田的男人,而且都教育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


  她说不,那些看似女人的女人,她们的背后还有一个形象,那个形象是男权话语的符号,我问谁,她说党。她们的理论是非常完整的,真的非常完整的。”


  文学是有基本面的,必须警惕相对主义的滥用


  曹文轩自承在文学观方面“固执到傲慢”,认为文学自诞生之初就有恒定的基本面,文学的评判标准不在进化论的范畴之内,改变的只是表面的形式,如果愚蠢地要颠覆这些东西,那他们的下场一定是失败。


  “在上百年上千年世界里头,文学的流派尽管做多,但是我们从来没有人怀疑过文学本身是什么,现在有无文学都成了一个问题。文学是什么,这个倒霉的时代回答得非常干脆,文学什么也不是。”


  曹文轩认为,中国在近20多年的演变中,逐渐成为一个相对的大国,历史主义在中国走过20世纪最后阶段,也在虚无主义的研磨中逐渐蜕变成社会主义,这种蜕变几乎使历史主义完全变成了相对主义。传统的历史主义批评并没有放弃对恒定性的认可,也始终没有放弃对价值体系的鉴定,没有怀疑历史基本面的存在,而相对主义无限地夸大了辩证性,认为世界上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东西,文学性只是一种历史叙说而已,认为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这个文学是被我们叙述出来的,而实际上是不存在的。而相对主义的这种滥用,对文学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他用一个看起来非常简单的疑问句,就能够击溃你花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建立起来的一个陈述句,而且回答真的很困难。你说文学是有基本面的,他说文学真的有基本面吗,你说人是要吃饭的,他就问,人真的要吃饭吗,你很难回答的。”曹文轩还举了自己在某次大会上的回击作为例子,对相对主义加以讽刺。“中国的相对主义,已经到了一个很高的境界了。有一天一个人回到家,敲响了他们家的房门,给他开门的是他的母亲,他站在门口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他母亲,问你是谁,你是我母亲吗,你站在我的家门口就能证明你是我母亲吗,母亲是什么,谁能告诉我母亲是什么?”


  而有时相对主义又在扮演一个宽容大度的姿态,这种宽容让人变得没有原则。曹文轩以大陆对文革时期文学的评价为例展开批评,力证文学是有恒定不变的标准存在的。“文革中没有好的文学作品,有人不死心要挖掘,我们看了嗤之以鼻,他会说,你不能用现在的标准去看当年的作品,我说怎么不应该拿这个标准去要求他,文学的标准有今天和昨天的区分吗?文学也在进化论的范畴之中吗?那这么说来,徐志摩是不是应该比李白好,我是不是要超过几百年前的本家曹雪芹,是不是每个人都应该比鲁迅好?


  不要粉饰,历史是可以原谅的,因为人们有一个认识的过程,但是文学史是不可以原谅的,因为文学的标准没有改。所以文革中有文学史这一段是不可以原谅的,重新定义文学是徒劳的,如果没有这个一贯的文学性,还可能有文学史吗?如果文学性是分阶段的,那这一段历史中的人,可能欣赏上一段历史中的作品吗?根本是不可能。”



曹文轩为读者签名

  文学的三个维度:道义、审美、悲悯情怀


  曹文轩认为,文学无须鉴定,它就存在于我们的生命中,存在于我们的情感中,存在于阅读而形成的共同经验之中,文学的根本意义在于为人类提供良好的内心基础,包含了道义、审美、悲悯情怀三重维度。


  他指出,一部好的文学作品,应当有一个基本的、强大的、无可非议的道义观,人类社会的正常运转,必有道义的原则、必有道义的支持。当文学作为一种精神形式,之所以被人类所选择,就是因为人类发现它有利于人性的感召和进化。“世风日下,文学的力量也许不如从前了,但是它的意义越来越重大,我们今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文学,文学能够与其他精神形式一起拯救我们。”


  文学还有第二个维度,就是审美。今日的人类与昔日的人类相比,仅有一个区别就在于今天的人类有了一种东西叫“情调”,但内地的文学、审美能力,就像全世界的文学一样,已经消退。


  “今天的文学其实只实行一个标准,就是深刻,所以我们现在已经不可能在看到川端康成的作品了。怎么才算深刻呢?往死里写,往最恶毒的地方写,往人性最卑劣的地方写。于是大家都看到了一个景观,文学里头的人物往往都是变态。可是川端的作品我们今天真的不需要了吗?之前几个世纪全世界的文学就是我希望的那个样子,难道他们全错了吗?只是在近几十年人们重新张扬的东西才是正确的?我一直在反问这个问题。”


  《战争与和平》的主人公安德里公爵受伤躺在战场上,当时他的心情万念俱灰,只有一个念头死。是俄罗斯的天空、森林、草原、河流让他决定活下来。曹文轩说,在这个世界上美是最具杀伤力的,美是最具力量的,而不只是思想、而不只是知识。


  第三个维度就是悲悯情怀,文学从一开始就把它的文字,牢牢的交给了这四个字。


  在叙事的时代,诗意地活着


  提问:曹老师您好,我的男朋友他也是一个诗人,如果说他想专注于去写诗的话,那可能他就生存不下去了,您觉得他应该怎么办?


  曹文轩:如果你的男朋友想写诗,他必须心甘情愿的接受清贫和孤独。我拿抒情和叙事来解释文学史上为什么在这一段时间是这个文学门类发达,那个门类不发达。我一直觉得当代诗无论是在题材的选择,还是对这个世界认知的深度都早已经超出了现代文学。可是今天的诗为什么沦落成这样,我的解释是,今天这个时代已经不再是一个抒情的时代,而是一个叙事的时代,而一旦遇上这个时代,诗歌作为一个抒情的文本,注定了没有它的位置,而不是诗本身不好。唐代为什么就诗那么发达,然后到了明清,难道写诗的人都死绝了,只能写小说?因为明清到了叙事的时候,所以它的小说就会非常棒。


  提问:都说其实艺术是来源于生活,那么又高于生活的。我特别想问您,您是怎样去权衡了?


  曹文轩:我在这个地方,想跟大家讲一个道理,早在十多年前,在我的讲话里有一个高频词是想象、想象力,可是十多年过去了,这个词在我的表述中已经退去了。我今天讲的更多的是记忆力。每一个作家的记忆力,是远远高于这个作家想象力的一个凭证。因为现实是你的想象力根本达不到的。911那么样一个沉痛的事实,哪一个人的想象力达到过?根本没有。假如说要搞你的创作,你一定要知道你对历史的记忆力、对当下的记忆,这是最重要最重要的,应该是最高的艺术、最大的艺术。


  (编辑:郑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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