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振鹤:张伯驹与袁克文的交往

更新:2018-07-18 10:5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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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印本《洹上词》偶然在地摊买到,乃袁世凯次子袁克文所著,由《寒云词》、《豹蠡诗余》与《庚申词》三部分组成。前有张伯驹序、夏林虎序各一篇。袁克文号寒云,张伯驹乃其表弟。张在序中说起此稿来历:“余与寒云为中表戚,方其盛时,未尝见也。己巳岁始与过从,共相唱酬为乐,乃恨相见之晚焉。无何,寒云化去,余旋作过江之行。丙子春北归,与方大地山访寒云故庐,索其词稿,谋付之梓,其夫人及方大之女公子手写畀余,即今所刊稿也。”己巳岁为1929 年,而袁克文似死于1931 年,张袁两人过从仅二年而已,而张竟以付梓寒云词为己任,足见相知之深也。张又评论道:“寒云词跌宕风流,自发天籁,如太原公子不修边幅而自豪,洛川神女不假铅华而自丽。”又足见其对袁词欣赏备至。张之序写于戊寅秋,乃公元1938 年,《洹上词》之梓当不早于此年。然因我寡见陋闻,至今似尚未见有此词集之铅印本或木刻本,概所谓付梓未必仅只此油印本耶?此谜之一。

《洹上词》

谜之二为拙藏本上的一条注语。这条注语以毛笔写在某页的天头之上,略云:“某岁寒云与余演戏于开明戏院。寒云与王凤卿、少卿父子演《审头刺汤》,寒云饰汤勤。余演《战宛城》饰张绣,红豆馆主傅侗饰曹操,九阵风饰婶娘,钱宝森饰典韦,许德义饰(——此数字写脱,写完注语全文后补上)许褚。散场已夜二时馀,寒云与余去妓院饮。夜雪,寒云作书,右挥毫,左持盏,赋此词,余和之云‘银烛垂消,金钗欲醉,荒鸡数动还无睡。梦回珠幔漏初沉,夜寒定有人相忆。酒后情肠,眼前风味,将离别更嫌憔悴。玉街归去闇无人,飘摇密雪如花坠。’四时馀,余始冒雪归家。”不知写此注语之人为谁?会不会就是张伯驹本人?《张伯驹词集》不知压在哪一堆书里,未及细查。拙藏《洹上词》当是该氏原有,历经数劫,不知怎生保存下来,最后又落到了地摊上。

寒云当夜所作词为《踏莎行·宿粉房琉璃街霭兰室》,亦录之以做比较:“随分衾裯,无端醒醉,银床曾是留人睡。枕函一晌滞馀温,烟丝梦缕都成忆。依旧房栊,乍寒情味,更谁肯替花憔悴。珠帘不卷画屏空,眼前疑有天花坠。”我于诗词之优劣了无悟性,不能判定这两首《踏莎行》之高下,但由某氏注语所述颇知袁克文生活之一斑。当袁氏盛时,寒云公子写诗赋词,演戏宿妓,何异于古代之公侯王孙,而一旦失势,则有如丧家之犬,1931 年潦倒死去。不过袁克文尚有词集传世,犹不没其名,诚如张伯驹所叹:“呜呼!霸图衰歇,文采犹存,亦足以传寒云矣。”袁氏其他子嗣则烟消云散矣。

全书最后又有张伯驹《金缕曲·题寒云词后》一阕,申其怀念袁克文之意。词曰:“一刹成尘土。忍回头,红毹白雪,同场歌舞。明月不堪思故国,满眼风花无主。听哀笛,声声凄楚。铜雀春深销霸气,算空馀,入洛陈王赋。忆举酒,对眉妩。江山依旧无今古。看当日,君家厮养,尽成龙虎。歌哭王孙寻常事,芳草天涯歧路。漫托意,过船商贾。何逊扬州飘零久。问韩陵,片石谁堪语。争禁得,泪如雨。”张伯驹本人亦是一传奇人物,非但写词卓然一家,而且保护国家文物建有奇功。据报载张氏生平已将上荧屏,不知其中也牵涉到袁寒云否?

袁氏诸子自以长子克定与次子克文最为人所知。而二人所追求者则天差地别。如克文者,吃喝嫖赌抽诸恶无所不来,然则琴棋书画唱亦无所不精通。不但可以鬻字为生,且唱昆曲、唱京戏均是专业水平,上面提到的《审头刺汤》就是其拿手好戏。据夏仁虎序所说,袁克文对自己的词很顶真,“病中恒手自定稿,命其闺人录之”。我不懂词之奥妙所在,但见《张伯驹词集》早已行世,袁克文之《洹上词》若纯粹从艺术角度而言,是否值得出版,愿知者有以教我。

附语:某氏注语后中一词,经查确是张伯驹所谱,收入其词集中。更值得一说的是,该注语笔迹经友人冯统一兄鉴定,断为张伯驹亲笔。这样一册自留之词集,竟于数十年后在上海一冷摊上出现,书之出没盖可以常理推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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