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恋雪_小城恋雪精美散文

作者：刘建国

大年三十晚上，一场大雪让整个小镇白茫茫，雪花在路灯的映照下似银色棉絮在飘舞，美得让人仿佛是童话里。

晚上10点多钟，最后晚一辆班车驶来，良子可能是小镇最后一个奔家过年的游子了，疲惫急促的脚步，在他身后留下两行清晰可见的脚印，转眼又被棉絮般的雪花轻轻地覆盖上。当他走过离家只有几百米的那座小石桥时，三年前在此与小雪、辉一起靠在桥栏杆上，数落河堤榕树林上喜鹊的情景不由自主地浮现在眼前……

1、三年前的秋天，大学刚毕业的良子与小雪是恋人关系，辉是他们的同学及好朋友，三个人结伴来到了这座以陶瓷著名的北方小镇。因为他们都参加了托福考试，而这里离他们考试的城市交通比较方便，再有就是他们需要在这里打工维持生计。三个人都是美术专业的高材生，被一家陶瓷工艺厂录用，为的是能在这里等待托福考试的结果。

在小镇上他们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楼房，良子与辉一室，小雪自己一室。良子和辉辛勤打工，小雪照料家务，生活也算过得去。三个人还定下了一个约定，不论谁考上托福，其余两个必须全力支持，当然他们都期盼着能获得这份机会。

一晃就是两个来月，已是晚秋时节了，离录取时间也就是不到两周时间，三个人琢磨着提前准备一下，他们决定到离小镇60里外的县城去买些衣服，打算在录取后漂漂亮亮地离开小镇，踏上去美国留学的路程。

2、开往县城的班车每天只有早晚各一趟，早上7点路过小镇，车站在镇西头。

由于小雪打扮花去了很多时间，三个人急匆匆地往车站赶，也巧今天班车比以往早了几分钟，当他们三个走到镇中心时，班车就徐徐驶进了镇上的板油马路，小雪尖叫一声“车来啦！”便首先跑了起来，良子与辉随即也快跑出去，很快就超过了小雪。班车从他们三个的身边慢慢驶过，也许是有意等着他们，班车并没有按时开动，第一个跑上车的是辉，随后是良子，他俩冲小雪喊叫着：快点啊快点……

小雪是被良子拽上车门的，她早已是气喘吁吁，一下子瘫靠在良子的怀里。并轻声说：累死我了，抱抱媳妇吧……良子把脸贴在她那滚烫的脸蛋上。

清晨下着轻雾，路面上也蒙着一层薄薄的雾霜。班车慢慢启动……

突然一声惊恐的刹车声，班车在嘎然停下的同时车身滑向了一侧，车上的人们贯向了右边，最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小雪被飞甩出车外，良子本能地去抓小雪，也被带出了车外—

“有人掉下去了！为啥不关车门？”辉大吼着不顾一切地跳下车。

良子趴在小雪的身上，辉奋力拽起他，再看小雪静静地躺在路边上，那惊恐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他们。良子与辉俯下身去呼叫小雪，但是她没有回答，良子抱起她，这时才发现在她的长发上面渗出了红色的血液。良子顿时懵了，他看看辉然后不停地呼叫，可是小雪再没有任何反应。

辉比较清醒，他跑到路中央拦车。

良子抱起小雪，他冲到路中央，在一辆正驶来的卡车前跪了下去……

医生郑重其事地告诉良子与辉，小雪是脑后骨严重创伤，脑毛细血管出血，需要做开颅手术。同时告诉他们准备手术费和医疗费住院费大约10万左右。

他们三个哪有这么多钱啊？第二天辉就悄悄地回了老家，他把祖上留下的一套土房3万块钱抵押给了叔叔，交警部门为他们讨要来5万元交通应急基金，暂时解决了住院的费用。

而良子基本上没有了正常的思维能力。每天就是守候在医院里，等待小雪苏醒。

一周过去了，小雪没有苏醒的迹象，良子几乎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他把小雪受伤的责任都归咎于自己，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小雪，恐怕小雪再也不能醒过来了。

就在这个伤感艰难的时候，托福考试的结果寄来了。良子与辉都颤抖着不敢打开那个不知结果的信封。还是辉勇敢地打开了，这是给一个人的录取通知书，他俩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良子被美国加利福尼亚国立大学国际公共关系系录取了。

良子在惊喜片刻之后把通知书扔到了地上。放弃！绝对不会放下小雪去学习。

辉也是半天才回过神儿来，他看着良子那几乎失去光彩的眼神儿，默默地出去了。

3、晚上辉抱着一部录音机来到良子跟前，他把良子叫到走廊的长椅上，打开录音机，传来小雪的声音：亲爱的良子啊，我的爱人，我的后半生就指望你了，我跟辉都没有你学习好，最后可能考上托福就是你了吧，别忘了只有你学业归来成就大事，赚很多的钱，才有咱们仨的好日子过。还有你不能忘恩负义啊，不能甩了我，假如你考不上我不会饶了你，你长得不像我美，小心我不跟你了找个大款闪婚！

良子哭了，他知道这是他们三个相互鼓励每个人的录音，同时他也明白了辉的用意。

辉又把良子带到医生的办公室，医生对良子说：你女朋友，是颅内毛细血管微创出血，这种病人一般不会影响终身，等淤血被吸收了自然就会好起来的，有的病人昏迷的时间会短些，有的则会长些，我预计你女朋友会醒过来。

良子的心多少轻松了，他已经三天没吃饭了，辉把他带到医院附近的饭馆，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聊：

去美国吧，这个机会不能这么错过，这可是咱们仨的夙愿啊！

我不去了，小雪这样我不能离开她，明年再考也行，不去啦。

你想过没有，等小雪哪天醒了，知道你因为她没去留学她会怎么想，她会谴责自己，他一生都会生活在这种自责之中，再说医生不是也说了嘛，小雪一定会醒过来，只是时间问题。

良子沉默了。

另外，咱们是好哥们不？难道你把小雪交给我还不放心吗？等她醒过来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准备东西去美国。

……

实际上良子始终在矛盾中，那怎么会不愿意去美国留学呀？这是他多少年的梦想，他相信辉，他会照顾好小雪的，还有医生说的，他的心摇动了。

这一夜两个人聊了很久很久。

4、良子去美国留学了，他怀着内疚走进大学校园，这是一所环境秀美且具有高科技的知名学府。然而他很难进入学习状态，每天都在惦记着小雪，也时刻盼望着国内的来信。

一星期后依然没有消息，两星期还没有消息，良子的心就快飞回到国内了，他没有了学习的心思，他一连给国内写了四封信后就决定，这学不上了，要想办法回国，并且把这个决定写在了信中。

第十八天就在他向中国同学借够了回国的费用时，国内终于来信了，信是小雪亲笔写的：

“亲爱的良子，我在三天前已经恢复了知觉，辉照顾得我很好，医生说我再有一周就可以出院了，但是还需要休养几周，你千万不要担心我，要安心学习，我等着你学成归来，那样咱们的日子就会过得好了，假如你不能给我拿回学位来，我看不起你……”

爱你，良子！

爱人：小雪

良子看见这封信幸福的泪水淌了下来，他吻了信纸，暗暗在心里对小雪说：雪，只要你好了，我保证给你拿回一个满意的学位回去。

从此良子的心踏实了，他开始了在美国真正的求学。

转眼就是三年的时间，在这三年里，良子与小雪一共互通了160封书信，在这些情书中，他们诉说着甜蜜的爱恋，他俩的爱情更加深厚了，可以说这160封情书给了良子无穷的动力，让他以全优的成绩完成了学业，他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公共关系”学士学位。

拿到学位后良子拒绝了美国某个企业的挽留，拒绝了美国政府让他继续深造的奖学金，毅然决定回国，他要回到小雪的身边，找份好工作给小雪美好的生活，当然他也要报答辉对小雪的照顾之恩。

他在九X年春节前踏上了回国的班机……

5、走下飞机正好是祖国的春节前一天，又坐了一天的火车，换成班车到达他朝思暮想的小镇时正是大年三十，漫天飘着棉絮般的雪花，晚上10点多钟，街上没有行人，只有天空到处燃放的烟火和震耳欲聋的炮竹声。

走过早已被大雪蒙上银装的小石桥，良子再也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他特意把学位证书拿出来揣在怀里，迅速地奔向那栋尽管是租的但是满载着幸福的楼房。

在门前拍打去身上的雪花，轻轻地敲了门。

许久屋里才传来了脚步声……

是谁呀？这么晚了，有啥事？

是辉的声音，良子倍感惊讶，辉是跟小雪一起过年吗？

门慢慢打开，辉近乎瓶子底般的眼镜在他身上扫了一遍，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把良子拽进屋，有些慌乱地一边倒水一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乱问。

辉穿得很破旧，三年前的棉衣已经褪色，脚上穿着一双露着脚趾头的布鞋。良子感觉这不像是来过年的样子，倒像是他就住在这里。可这是他跟小雪以前的“家”啊！难道他出国后辉没有搬出去，还住在这里？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怎么能跟自己的未婚妻住在一起呢？难道……

良子想到这儿猛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良子喝了一杯水，他强压心中的疑惑问：辉，小雪呢？

辉没有回答他，还是问他在美国学习的情况，良子拿出了学位证书，辉拿着证书的手在颤抖，他几乎把证书贴在眼镜上，连连说：好！好！

良子更加怀疑了，脑海里瞬间记起三年前小雪住院时辉回家卖了房子以及逼着他出国……心中猛然生出一股无名火，他一把夺过证书，冲辉喊：小雪呢？同时他冲进两个房间，可是没有看见小雪的影子，就连一件女人的东西都没有，难道小雪她？

怀疑突然变成了恐惧，这种恐惧让他浑身感觉冰冷，他惊恐得盯着辉的脸。

辉僵硬地看着他，脸上也露出失望的神态，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足有一分钟，辉径自走向门外。良子更加惊恐了，他预计到了小雪一定是不在人世了，他几乎是扶着墙跟着辉走出门。

辉打开了隔壁的房门，良子不由自主地走进去，眼前的情景让他惊讶不已。

一个肥胖的女人坐在有些凌乱的床上玩着手指，这分明就是一个痴呆的女人。

良子把目光投向辉。

辉默默地说：小雪。

小雪？良子仔细端详着，半天才从那女人的眼角眉梢中看到了小雪的影子，良子走到望着窗外、玩着手指的小雪面前。小雪，你还认识我吗？我是良子啊，我回来了。小雪把头转向他，煞那间眼神儿掠过一丝熟悉的光芒，似乎认出了自己的恋人？可是瞬间就消失了，脸又望向了窗外……

良子的心碎了，他失声喊着：小雪你这是怎么了，小雪？！

随后他冲辉喊道：这不可能，他怎么会是这样？辉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把小雪弄成这样的？

良子，小雪始终就是这样的。

不对，他已经好了，我们通了160封信，她这样怎么能写信？

那些信是我替她写的。

不可能，她的笔迹我认识，你不要骗我。

是我模仿了她的笔迹。

你说什么？是你跟我谈了三年的恋爱，写了160封情书？

是。

那医生不也说她能恢复吗？

是我求医生那么说的。

为什么？你为什么？

为了你能完成学业，小雪她已经这样了，你就算放弃了又有什么用，只要你学成回来就是没有辜负小雪对你的期望……

别说了，我不信，我也不会原谅你。

良子再也控制不住这突如起来的打击，绝望地冲出门外。

6、小石桥被大雪埋得几乎看不清模样，只有两排石柱默默地站在那儿。良子靠在一个石柱上任凭雪花和细风拍打着脸，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盼了三年竟是这样一个结果，他的心像雪一样的冰冷。就这样他在大雪里站了足足有两个小时。

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他想起辉，是他毫无怨言的照顾着小雪整整三年，从他那破旧的棉衣，到那露着脚趾头的布鞋，他感到了辉付出了多大的辛苦和艰难。他忽然意识到，没有辉就没有今天他的学业，是辉牺牲了自己才换来了今天他的辉煌……

辉！我的好兄弟！

良子猛转身，想……

小石桥那头一个雪人依然站在那儿，他手里揣着一件棉大衣，他佝偻的身躯望着他。

良子再也忍不住了，热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