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记:中国现代教育起源八讲》 傅国涌 著 东方出版社2018-8
近得傅国涌先生《新学记:中国现代教育起源八讲》一书,作者以演讲形式谈现代教育起源,主要挑选了宗教人士、留学生、新式学堂、教育家、教科书这五个角度切入,以中国现代化转型与传统社会巨变为大背景,既有深厚的历史感,又有比较开阔的现代感,勾勒出了中国现代教育在清末、民国的基本轮廓。这是我一直感兴趣的话题。
以我这几年来阅读清末到民国文献的了解,现代教育的发轫,主要来自教会学校的冲击和旧教育自身变法革新的需要。教会学校原是辅佐传教、为教会培养本土人才的机构,由于同时带来了西方的教育理念,成为传统中国的一股新潮流。时当清末,积弱已甚,社会上下改革的呼声甚烈,地方纷纷弃私塾而设立学校。1904年,慈禧不得不顺应这种呼声,下诏废黜了延续千年的科举制度,连读经也有人提出必须废止。在苏州任县令的李超琼,对废止读经内心非常抵拒,却毫不犹豫地把两个儿子送到了苏州的教会学校“博习书院”,随后还送到日本留学。
清末,私塾仍是教育的主流。随着科举的废黜,学校如雨后春笋般怒茁,然而,由于这种新生事物无可借镜,只得虚心向教会学校学习。譬如英语教育,无非直接把殖民地印度的英语课本拿来作为学校第一代的英语课本,这就是《华英初阶》。当年新创学校最不缺的是国文教师,最缺的却是体育教师、音乐教师,所以开出的薪水也是最高的,李叔同(弘一法师)就是这方面的稀有人才,因此也受到社会上更多的关注。
钱穆在《从整个国家教育之刷新来谈中等教育》中指出:西洋教育制度与中国国情不合,导致了新教育实利主义和模仿主义的盛行。
随着留学生纷纷回国,带来东西方各种现代教育理念。他们以学校作为试验场,作中西教育的嫁接,有成功有失败。如汪懋祖,以哥伦比亚大学教育硕士的学历回国办教育,历任要职,成绩斐然。也有并不成功的例子,如杨荫榆,也是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硕士,她的教育生涯就充满坎坷,教育理念移植到本土,几乎是完全失败的。晏阳初在《“误教”与“无教”》一文中也指出:“现在所谓‘新教育’,并不是新的产物,实在是从东西洋抄袭来的东西。日本留学生回来办日本教育,英美留学生回来办英美教育。”
现代教育的主体——学生,起初还是高高在上的准老爷,颐指气使,不可一世,有的学生甚至带了自己的听差。那时,国立、省立学校经常发生风潮,很多是由于食堂,学生嫌厨子的菜不好,厨子贪小便宜,学生往往大闹食堂,引起双方对立,后来则有很多学生赶老师、老师开除学生而引发的风潮。学校风潮,直到五四运动后,才渐渐地多了政治因素的触发和介入。
在学校方面,即使是留美预备学校的清华学堂,校方对学生的控制也是无所不用其极。据梁实秋《清华八年》称:“有些学生被当作‘线民’使用,负责打小报告,这种间谍制度后来大受外国教员指责,不久就废弃了。”这也使得中国的教育转型困难重重,社会上学而优则仕的思想依然成为风气,而知识就是力量的提高国民素质的教育理念,远未成为家长、学生以及整个社会的共识。
民国初年,教育的主流已经转到新式教育上来,但除了留学归来的教师从东西方拿来一些教育方法,试图和旧传统结合外,并没有什么值得介绍的新理念。如道尔顿制,实行了一番,最后放弃了。钱锺书的《围城》中还讲到从牛津剑桥学来的导师制,经过改良,“做先生的应当是‘经师人师’,品学兼备,所以每人指定一个导师,就是本系的先生;这样,学问和道德可以融贯一气了”,实际上,这些教授哪当得了所谓“经师人师”,最后成为一场玩笑。很多教育方法,确实第一时间里就介绍进了国内,作过一些实验,但都是狗熊掰棒子,来一个丢一个,看着热闹,其实都水土不服,迅速退潮,甚至连痕迹都找不到。这些教育理念的移植,似乎都存在率尔操觚,不切实际的问题。
再说教科书,清末是私塾“三百千”和学校教师自编教材并存;民国前后,中小学教科书则由商务、中华、世界三大书局分享蛋糕,后来才有开明书店异军突起,这些来自民营出版社的教科书,只要教育部审定核准就可。到了抗战时期的重庆,在张道藩的组织下,教科书的编撰收归政府,设立中小学教科用书编辑委员会,编辑系列教科书供后方各地学校使用。在沦陷区,则基本沿用战前教育体例,只是不得已增加了日语学习,战后所谓奴化教育的说法,值得质疑。抗战胜利之后,教科书的编纂仍由政府办理,没有如民国初年那样开放民营。每个时代都是独特的时代,都会留下独特的东西,至于自由选择还是定于一尊,利弊很难说清。
中国现代教育,从清末到现代,从旧传统向新潮流转型,是痛苦而艰辛的,付出了很多代价,甚至走过了无数的弯路,也许至今还在摸索之中。“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傅国涌先生的书为我们作出了他自己的解答。这份解答有他的温情和理解,也有他的批判和感慨。阅读此书,可以鉴往知来。
(编辑:王怡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