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的元宵节

更新:2018-11-26 12:4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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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的元宵节,太幸福了,不说齐鸣的鞭炮和礼花,也不说各种各样的元宵和汤圆,单说民风民俗吧,就可以成为一首诗一首歌了啊!

  家家户户挂起了各种各样的红灯笼,白天可以成群结队坐高铁去看冰雪大世界,晚上,吃着各种水果干果看元宵节晚会,家家户户的欢笑声会传得很远很远。

  这是我的家乡的今日元宵节。

  可是,六十年代的元宵节是什么样子的呢?现在我就讲讲,先准备好纸巾,眼泪不会留情的。

  那是个永生难忘刻骨铭心的元宵节啊!

  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父亲还没有最后的平反,就身体已经不好了。家里的一切都交给了母亲。那时我家的元宵节没有元宵,没有好吃的,有的只是为全家人为生计的奔波。那一年的元宵节,我家没有做饭的烧柴了。母亲只能带领我们三个孩子去山上拉烧柴。

  既然叫山上,就一定是有坡度的,那坡度有的地方达到45度,一个男人驾辕尚且驾驭不了,一个有着心脏病的女人,不就是蜀道难吗?

  那时我们都小,几岁的孩子是不顶一个人用的。母亲就和邻居的一个叔叔说:“我们能不能和您搭伴一起去,好有个照应?”

  母亲之所以求他是因为他和父亲关系不错,即便父亲在反省室的时候,他还是没有把我们忘记,时不时地偷着帮我们。比如有一次,我和姐姐到井上去打水。那时的生活比较艰难,就是个人家的压水井也是没有的。离家二百多米的供销社院子里有一口大井,是最古老的那种辘轳的水井,需要把水桶系到绳子上,然后摇着辘轳,让水桶下到几十米深的井底,等水装满了水桶,再把水桶摇上来。冬天冷,滴水成冰,井口都被冰封冻,只剩下水桶那么粗细了,井口外面的冰馒头一样地隆起 ,人踩在上面,随时都可能滑倒,甚至滑到井里去送死。母亲那时身体不好,就让我和姐姐去打水。我们站在井边上,不敢上去,单薄的衣服早已被刺骨的寒风打透,我们颤抖着,不知该怎么办。这时,邻居家的那位叔叔远远地走过来,他是犹豫的,他先是绕道走了一圈,看看没有人看到,就走过来,快速地到井台上,帮助我们把水打上来,然后快速地离开。我和姐姐抬着水桶回到家,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母亲,母亲落泪了,母亲说:“我们是受管制的时候,能有一个人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那是需要胆识和勇气的,你们一定记住今天的事,将来一定要报答。”这件事就像烙铁一样,深深地烙在了母亲的心上。所以母亲认定,他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他真的同意了。于是我们一起,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出发了。一来不被人看见,二来也可以早点回来。这一路,叔叔一直走在前面,不和我们说一句话。我们能理解,他是怕人看见。

  到了地方。我们各自分开上山找站干。老天这一次很可怜我们,让母亲不费事就找到了一棵白杨树,有一大搂那么粗,笔直的干笔直的枝,假如你想象不出什么样子,就想想中学课本里的《白杨礼赞》吧,跟那里面描写的一模一样。我们小,是用不了快马子锯的,这种锯必须两个人拉,你往自己这边拉的时候,那边必须使劲往你这边送,树木才能很快地锯倒。母亲就想到了邻居家的那位叔叔。

  母亲漫山遍野地找,终于找到了,叔叔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树。听了母亲的话,叔叔就跟着母亲来了。于是两个人开始拉锯。由于树粗,拉起来很费劲,也很累。拉了一会儿,叔叔就不用力了,母亲一个人使劲地往自己这边扯,又使劲地往他那边送。一会功夫,母亲的棉衣就湿透了,母亲把衣服扣儿解开,要知道,那时可是零下三十多度的天气啊,不一会儿,母亲的内衣就成了比铁还硬的石板一块,贴在身上凉得让人无法忍受。母亲的胃开始痉挛,但她咬牙挺着,她希望快点把树拉下山,早点回家。

  树倒了。母亲和叔叔一起开始把树截成三四米长的一段一段的。都截完了,叔叔突然说,“我要底部这三节,上面的全给你们。”说完,就开始往树上系绳子。母亲看了看剩余的部位,只有树梢和树枝了。我们家那时是住在单位的仓库里的,什么都没有,我们写作业是趴在锅台上写的。母亲每次看到我们这样可怜,就说:“等哪一天我们幸运了拉到一棵大树,妈就给你们打一个书桌,你们就可以在那上面写字了。”今天看到这棵树,母亲特高兴,母亲在心里盘算着,要底部那一段,那么粗,孩子就转运了。可是,现在的结果是母亲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他叔叔,……”母亲的话还没有说完,叔叔就说:“别说了,就怎么着吧。”于是拉着木材下山去了。

  母亲用小锯把那些树枝一段一段截好,也开始往山下拉。我们已经冻得不能动了,又累又渴。母亲只能让我们先吃些东西,她一个人往山下拉木材。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尤其这个时候的母亲,除了爱自己的孩子,体力早已没有了,还生了那么多的气,再加上饥渴,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倒下的。母亲为了我们早点下山,不被野兽吃掉,她一个人用绳子栓了两个人的木材,将绳子挎在脖子后边,木材一边一捆,两只手搂着那两捆木材,腰弯得几乎和地面平行了。一趟一趟,母亲就是这样,拉着她的可怜,拉着她的辛酸,拉着那个时代的不幸。

  我记忆最深的除了这个镜头,还有一个镜头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母亲因为生气,得了一种叫做粗脖子根的疾病,脖子前边有鸡蛋那么大的一个包,医生叫母亲手术,还把后果告诉了母亲,母亲听了说什么也不同意,她说;“如果不成功,我的几个孩子怎么办?有后妈就有后爹呀!”所以,这个大包一直长在母亲的脖子上。母亲在拉木材的时候,由于用力过大,母亲的粗脖子根鼓的老高,青筋暴起,母亲的头发挂着白霜,热气像刚开的锅一样向上升腾着,母亲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纤夫一般,谁看了都不会好受啊。

  等我们拉完了,发现叔叔已经没有影子了,人家早就走了。我们骂他,母亲不让,母亲说,他也很难,他怕人家看见,理解他吧!他是个好叔叔呢。

  手推车下山时是最难的。那是山道,两边都是树木,还有一些树桩子,树茬尖的像剑,趴在上面会穿透你的前胸。母亲为了安全,就在车子后面用绳子系一根带枝丫的大树,还让我们用一根小木棒插在车轮子处,别着车轮子,使轮子走不动或者走的慢一些,避免车子冲下山,不仅驾辕的人粉身碎骨,路边的人生命也是难保的。我们心里不知道其间的利害冲突,母亲知道,母亲就嘱咐我们说:“如果你妈死了,你们什么都别拿,赶快往家跑,找警察叔叔让他们来给你妈收尸。”母亲的眼睛红了,我们开始大声哭嚎。母亲给我们擦干了泪水说,我们下山吧。

  那一次,可真要感谢老天啊,他保佑着我们安全下了山。刚一到山下,母亲就跪下来响响地嗑了一个头,然后抱着我们失声痛哭。

  我们艰难地向家的方向,老牛一样慢慢地走着,太阳落山了,天地一片昏暗,伸手不见五指,偶尔传来几声山猫野兽的叫声,直叫得我们毛骨悚然。我们喊妈妈说害怕,母亲停下车子,把我们抱在怀里说:“有妈在不要怕,你妈就是你们的保护神,什么坏人都不敢来。”母亲把我们放到车上,自己一步一步纤夫一样地走在人生不幸的道路上。

  前面有手电筒照来,母亲立即警觉地停下车子,挡在我们的前面。近了,原来是邻居家的那位叔叔。母亲和我们高兴地差一点哭了:叔叔来接我们了!我们喊到。一问才知道,叔叔家的车子爆炮了,轮子炸开了,走不了,她来接我们是想把我们送到家后,再用我们的车帮他家把木材拉回去。母亲还是千恩万谢。不管怎么说,我们至少不害怕了。

  母亲把我们送回了家以后,水没喝一口,连汗也没擦一下,安顿我们睡下就拉着车出门去接叔叔家的车了。

  等叔叔家的车子到了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母亲又该做早饭了。这就是我们那时的元宵节。我们遇到了好人,也遇到了坏人,好人有时候也是坏人,在个人利益需要选择的时候,好人可能就是坏人。

  这件事,母亲始终不忘,母亲总是告诉我们,叔叔是好人,那样的环境,他做得还是不错的。

  许多年以后,我们去给母亲扫墓,经过一片墓地,一下子看到了那位叔叔的坟茔,上面长满了荒草,孤孤单单地立在那里,他取过两房老婆。因此没有人和他合葬。我们在他的坟前三鞠躬,祝他在另一个世界幸福,因为我们不能忘记母亲的叮嘱:“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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