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季风流渡空寂沙原

更新:2020-03-06 23: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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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作为一名初中学生,我是由始至终都不愿意被学校的纪律和《中学生守则》所束缚的。所以在旁人看来我是那么的洒脱,像一匹脱缰的健马。在学生年代,活得自由洒脱基本上是和老师对你的评价成反比,与同学的羡慕成正比的。每当我大摇大摆地从班主任眼前阔步走出教室,在上课时间溜到校外逍遥快活的时候,我知道我的背影牵引住无数双崇拜或者妒忌的目光,当然少不了老师们的鄙视和厌恶的眼神。我总是满足于这些虚荣。

但是最近我突然发现自己离那些虚荣很遥远了。

我的一个我很尊敬的作家朋友,在他的文章里写道:我发现从前的自己像一股喧嚣的夏日季风,经历一场冗长的雨后,半流质地吹到了沙原,变得冰封般沉寂。

我是夜晚睡不着觉的时候在他的博客里看见的。苍白色*的台灯灯光盈满我的眼眶。他的语句像棉花堵在了我的血管上。

原来这个世界不只有我有这种远离了年少轻狂的感觉。多的是其他人。

初中时我在初三才正式成为住宿生。由于是新入宿的,所以我被安排在一间杂班的宿舍,有七名学生与我共住。这间宿舍如果一个人住的话,感觉会像住在一个卡车库,但是八个人住在一起就会像自行车库了。

小韵是和我同时递交入宿申请的。我打电话问她宿舍的情况。让我几乎气绝身亡的是,她居然一个人霸占了一间宿舍。并且她还“落井下石”地告诉我,女生宿舍楼内最多人的宿舍也不过住了四名学生。后来女生宿舍楼连续一个星期在洗澡的黄金时段停水。我发誓我没有做出任何-阴-险的举动。

夏天来临的时候,每个学生都像毒陽下的草蛇,拖着软绵绵的身体极力寻找每一个-阴-暗的地方。残旧的风扇运转起来时吱吱呀呀的摇摆声,和扇叶吹过来的热气,以及宿舍外的树林里膨胀起来的蝉鸣,喧嚣地混合在一块且粘稠地紧贴在头皮、耳郭还有背脊上。

仲夏的某个下午,学校广播通知全校师生到操场开会。

学校的领导们在炽热的日照下显得光芒万丈。他们让全校师生站在暑气蒸人的操场上听他们倡导节约用水的演讲。最后听过五花八门的领导们提倡后,校长站起来,通过喇叭对下面千多名师生宣布:“今后为了节约用水,杜绝浪费水资源的事情发生,我校将于非用水频繁时段实施间歇性*供水的措施。”

整个操场都沸腾了。当然是骂声四起。学生说粗口骂学校时散发的口气的温度,聚集起来几乎可以烤熟一只肥猪。

一男性*教师当时在我身旁冷冷地说:“说了那么多,不就为了省水费?”

自此,如果我在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却出了一身黏糊糊的汗,是洗个澡也不能如愿的。每当这样的时候,我就恨不得去研究《百家姓》找出校长的祖先,并找出他的后代都是谁,然后真诚地一个一个问候过去。

比我更为激进的是对面楼的一名胖女生,在三更半夜常常可以清晰听见她的叫骂:“什么鸟蛋学校啊!你以为我是骆驼还是仙人掌?洗个澡都没水!靠!”然后就是尖锐的瓷器类的破碎声。我在第二天肯定能在楼下找到一个碎碗。

在一个星期之后,我对那名激进的胖女生有多少的碗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浓厚兴趣。某天我在饭堂吃饭时,看见她买了一碗汤,还一边喝着一边悠悠然走回宿舍。

后来,同宿舍的一名学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大铁桶,每天中午有水的时候装满水,足以淹死一个一米六左右站着的人。我晚上睡不着觉时就拿他的后备用水的十分之一洗个冷水澡,然后舒舒服服继续在床上辗转反侧。所以我一直都很感激他。

再后来听说饭堂不见了一个储油桶,我才知道原来那个大铁桶也是从饭堂扛回来的,怪不得那么眼熟。

而现在呢,高中学校的宿舍即使八个人住一块还是宽敞有余,不会经常停水了,风扇也是崭新得闪亮的,教学楼四周种满了花草树木,所以夏天的光线是柔软地铺在窗边的。

似乎一切都趋近于完美了,我却感到好像在哪个地方出了大问题。是的,和那些不完美距离远了,就不再有喧嚣的声音在耳膜处爆炸开来。

再也不会因为喜欢上一首流行歌曲,就在睡觉前设置单曲循环反复地听,直到第二天起床才发现忘记关掉音乐摘下耳机。

再也不会在广播体操完结后散去的学生中悄悄寻找那偷偷喜欢着的人的背影。

再也不会对着镜子细心观察自己的脸上又长出了多少颗恼人的青春痘。

再也不会将忧伤的表情仰向泼釉般明亮的蓝天。

年少岁月离开得这样迅速,像一百光年外的某颗恒星毁灭时,匆忙闪过眼球的,世纪般漫长的短镜。

在清晨或者午后又或者晚修前走过重点班的窗户,朝里面瞥一眼能看见的只有千篇一律的埋头苦学。没有人吵闹,没有人喧哗,能听见的只是书页的跳转声,和钢笔在纸上游走摩擦出的沙沙声。在那间教室里,每个人几乎都默然着同一张脸,像一个个表情冷酷的机械人。

老师跟我们说,到这里来最重要是为了学习知识,而不是为了高考。然后他让我们打开书本,要我们将高考不考的内容划掉。在我们全班学生的疑惑眼神注视下,他依然目光坚定。最后我们不得不在心里说:“是我们理解错了。”我想老师到古代去卖矛和盾,一定生意红火。

升旗仪式上,领导的讲话永远围绕着“学习”这个主题。学校的“政策方针”永远都是为“读书”服务的,例如将晚自修开始时间提前半个小时,例如把早读午读的时间延长十分钟,又例如实行全封闭管理。

饭堂永远有许多许多学生挤在一起,打饭刷卡的哔哔声几乎也不能从人与人之间的罅隙穿行过去。

这就是这所重点高中的大概情况。有时候我会觉得,这里像一片幅员辽阔的无底沼泽。

每天早上醒来都会有一个梦死在心里。

这句话谁说的,我不记得了,但它的意思我是深切领悟到了。

在高二开学前,我选择了文科。在初进高中的时候,我满脑子只有理科,因为我自小以来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科学家。可是每次发下来都是一片鲜红惨烈的生物试卷,让老师和父母千方百计地劝我要为高考着想。然后梦想在与现实的对峙中落了下风,并且落花流水。虽然我依然惦记着物理书上的牛顿三大定律,虽然我依然喜欢研究怎样去制取氧气,但我更要知道日照长度和流域的综合开发,更要了解如何培育和弘扬中华民族精神。

我前桌的女生的梦想是进军金融界,在高一的时候她以为她理科生读金融比较有优势,所以钻研理科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后来文理分科的时候老师告诉她数学有一定基础的文科生读金融更有优势,她居然就弃理从文,现在钻研文科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

我一直纳闷的是,我为什么就做不到她那么执着呢?过去的梦想镶嵌进天壁,被夜晚涂抹成黑色*,溶解进暗影中,看不见了。

同样被涂抹成黑色*的,还有从前那个自己。

我总是害怕听见别人议论起从前的我,比如父母向朋友说起我小时侯是如何如何的乖巧,学习如何如何的勤奋,然后有意无意间看我一眼,那种眼神似乎在说——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以前我写文章敢于使用“伤心欲绝”、“泪流满脸”这些看上去虚伪浮夸却是自己内心剖白的词语去描述忧伤。

现在只会用“眼眶红了”、“覆上迷雾”这些比较含蓄的字眼。

似乎是长大了,成熟了,学会掩埋和隐藏剧烈的真实情感,只给别人看到情感如北大荒一样苍凉的表面。

穿上色*彩单调的校服,就再也没有当初买到一件个性*十足的衬衫的欢喜。

穿上adidas的运动鞋,就再也没有当初看见一对代表青春活力的Levi's鞋子的盼求。

听着枯燥乏味的英语听力,就再也没有在夜里一个人跟着耳机旋律哼流行歌曲的兴奋。

于是,我们都在以现在的自己去示人,将过去的自己遮蔽在背影后面。那些肆无忌惮地表现着矫情或者张狂的过去,被我们温柔地溶化在皮肤上,然后渗透进流动的血液,在心房壁上凝固成美丽的花纹。

可是,就算你掩藏得多好,在某些人的眼中,早已将旧时的你在心目中固定成一座铜像。

就像,有人会跟别人说:“什么作文高手嘛,他在六年级的时候作文写得一塌糊涂,用词不当,重复罗嗦,句意不明,什么样的错误都能从他的作文里找出来!”

又像,有人会跟别人说:“别看他现在经常到咖啡厅里喝卡布奇诺,初中和我同班的时候,不也和我们一起排长队为买一杯一元的珍珠奶茶?那是他的低贱本性*!”

或者,有人会跟别人说:“你别看他现在蛮像个好学生,以前他啊,哎,差生一名,去舞厅玩得像个疯子,粗言秽语出口成文,成绩差得离谱,他现在肯定是装出来的!”

又或者,有人会跟别人说:“别提他,一个骄傲自大的傻B,初中时候以为自己语文很了不起,无视我们的存在,问他问题都不会应你!”

所以我不喜欢别人说起过去的我如何如何。只要一听见别人议论我的过去,我就会感觉到窒闷。就好像——

从前的我在泥沙里埋下无数兵刃,现在由别人替我挖掘出来,并且一脸凶狠地朝我砍来。

站在河的对岸的少年,向我挥手微笑。

我静静看着他,泪水阑干。

流年哗啦啦地东奔。谁是曾经的自己,只有我才知道……

在学校的夜晚,全部宿舍齐刷刷关灯睡觉后,只剩下深沉的黑暗。偶尔宿舍管理员会来查房,手电筒发出的光轻快游动过墙壁。

有天晚上我睡不着觉,于是偷偷跑到宿舍的顶楼,坐在地上,一边呆望着深不可测的夜空一边想一些千奇百怪的东西。直到通天明亮,我发现自己的喉咙有些许苦涩和胀痛,于是站起来舒展一下筋骨准备离开。然后我拿出手机一看,已经六点四十分了。在六点三十分的时候学校是会响起起床铃的。然而身在六楼的我却已经不能听到,一直都只有风息在耳边温柔地呢喃,那么居住在远离我们无限路程的天堂的上帝,也会因为不能听到人间的喧嚣和热闹,而始终认为他所创造的世界依然是伊甸园时期的一片安谧与宁静么?

上帝会知道,世间的一切都已经斗转星移了吗?

那个一头怪异发型的、骑着蓝色*单车上学的、没有戴高度近视眼镜的、穿着白色*衬衫的少年,早已经和我分道扬镳。可悲的是,他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也就算了,连上帝也给不出标准答案。

少年失踪的时间,一晃就是一年多了。

是谁在课堂上大声说着要环保,课间却偷偷将用过的纸巾随手丢在路边,而垃圾箱就在不远的地方,被值日生看见了,并对他说:“同学,你的抛物线真完美。”

是谁与暗恋的女生擦肩而过时,用斜瞥谨慎地去接触她的眼睛,然后被发现了就装作是无意的举动,若无其事走过,心里却砰砰的似乎要从胸腔跳出来。

是谁说毕业分开了也要经常联络,然而每次打好的短信到最后都是删除,每次看见那熟悉的电话号码都有冲动拨打过去,却又没有缘由地搁浅下来,鼠标无数次停留在QQ好友栏上闪亮的非主流头像,最终还是僵硬地把手移开。

是谁在同学录上签下最花哨的名字,将生日、地址、电话号码、爱好等等全部详细地填写好,现在却发现自己的同学录竟然再也找不到了。

是谁在告别会上声嘶力竭地唱着“朋友一生一起走”,然后离得比谁都要遥远。

是那个失踪的少年。

两年前我跟着勇少第一次踏进“流行前线”舞厅,第一次看见那群摇头扭腰的疯子般的人,第一次看见舞台上帝王般存在的唱片骑士,第一次被轰天的鼓点野蛮地撞击耳膜,第一次被妖异的灯光彩饰着原来只有黑白的双眼。

那时的我被剧烈的音乐和刺激的氛围彻头彻尾地征服。我喜欢上了在舞厅里精神分裂般成为一个与现实世界中的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没有拘束和谨慎,只有自在与张扬。我喜欢和舞厅里刚认识的女生畅快地聊天,我们还不舍得买一罐比外面贵三元的啤酒。

而两年后的我,再次进入“流行前线”时,发觉那群在舞池上跳舞的人简直就是疯子,那个唱片骑士完全就是精神病院院长。汗味混杂烟味附着迷幻的魔球灯光贴上身体的感觉让我无比恶心。一个不认识的女生醉醺醺地撞入我的怀抱,含混不清地说着:“我们今晚不醉无归!”鼓点像巨大的打桩声,一下一下重重地敲在我的太陽穴上。

不仅仅头痛。

心也在抽搐地痛。

我轻轻推开那名女生,对身边的勇少说,我们还是走吧。

十一

“哈哈,别那么伤心啦,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回忆不是应该感到幸福的吗?我们拥有过啊!答应我,一定要开开心心地活下去,我们的未来,会像溶金一样闪闪亮亮的!”

按下通话结束后,我捂着手机轻轻哭了起来。

对不起,我对你撒谎了。

对不起,我不能感觉到幸福。

对不起,我无法做到不去伤心。

这里是被无数叫做“记忆”的气球充盈的房间。

我双手环抱着仙人掌,站了很久很久。

十二

写到这里,我的手指居然狠狠地疼给我看了。

十三

十年前韩寒还在老师的办公室里有点犹豫地对班主任说,我以后自己可以靠稿费养活自己。在突如其来的成名后,面对镜头的他,羞涩地笑。

十年后,他摇身一变,成为文坛上一面鲜明的旗帜,有无数的镜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再也不需要担心靠稿费会养不活自己,他甚至成为了专业的赛车手,面对着镜头的采访不再羞涩地笑。

有些东西,过去了,也就消失了。没有因为,于是没有所以。无论一些东西曾经在你心底烙下怎样深刻的印记,也都会被我们自身神奇的治愈能力温柔抚平。

捡来芝麻的同时,我们其实一直都在丢失玉米。

年少时才有的情绪和梦想。

年少时才有的最干净的情绪和最纯粹的梦想。

被时光辗成万千闪光的碎片,均匀地撒进身体里,转动关节,调整方向,都会有无数剧痛嵌进肌肉和血管。

甚至精魂。

逐渐消耗掉的青春。

如果我将那些奔跑过的清晨,那些站在旷野之上天宇之下的身影,那些被肩负起的夕陽,洒在我漫长的过去,又或者写满在青春的城墙。

那么——

十四

——那么在那面墙坍塌时,全都化作扬起的轻尘。

十五

泛滥成起伏的绿海的西瓜。

公交车上氤氲的汗味。

正在溶化的冰淇淋。

水池上懒洋洋漂浮的光。

商店的雪柜被打开时冒出的冷气。

来了又往的季候风。

又是一个夏天。

被轻轻地翻了过去。

如翻页般,唰地就彻底成为过去。

十六

最近在电视上和报纸上都能看见“秋高气爽,注意防火”这样的提醒。

秋天的到来,的确给新闻媒体提供了许多新的材料,每日每夜都是“某某城市结束高温天气”、“某某城市天气转凉”等等的报道。

不过,今年的夏天与往年有所不同,不是在一夜间就被吹到浩渺的星空,然后匆匆过来秋季。

在夏天结束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

一场冗长的倾盆大雨。

北上的夏季风被淋得湿透,半流质地到达无边的沙原。

然后液化成地底下的一道泪痕般的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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