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南的土地,贫瘠而荒凉。几千年来,这块土地没有给人留下太多的记忆,无论是古代的帝王,还是现代的伟人,都很少从这里走过。行走在陕南,莽莽的群山遮住了我们投向远方的视线,那些裸露在外的石头,像大地的伤疤一样触目惊心,总让我们感觉到揪心的疼。
从安康出发,顺着汉江,一路向上,行约八十公里,就到了紫陽。一直以来,紫陽素以富硒茶、金钱橘和山歌而闻名,但是,对于我,一个土生土长的紫陽人来说,最先让我记住的,不是茶的芳香,也不是橘的甜美,更不是山歌的悠扬,而是老家那简陋而又古朴的石板房。
石板,学名页岩,紫陽人管它叫石瓦。与别处的石板相比,紫陽的石板独具风格,就像千层饼一般,每一层之间可以用凿子剥离开来,这样剥下的石板,不过几毫米厚,却非常结实,好一点的石板面积可以达到三四平方米,可是就是那样大的石板,如果不借助工具,是很难把它砸碎的。这样开采的石板的过程,紫陽人叫做开瓦。刚开出的瓦,泛着青色的光芒,用手轻敲,会发出金属般的声响,听之清脆悦耳。
石板房的建造过程极其简单,选好地基,平整夯实以后,就可以开始建房了。紫陽人对建房特别重视,一定要看看黄历,选一个好的日子才动工。动工那天,条件好一些的人家,甚至会大摆酒席请客。建房的过程单调而劳累,按照确立好的墙基线,放好墙板(修筑石板房的一种工具,用两块长木板和一块短木板组成,高约五十厘米),先在底部砌好根基,然后把和好的泥倒在上面,就可以开始打墙了,用自制的墙槌,把那些松散的泥土夯实。第一圈(紫陽人叫第一板墙)打好之后,后面的墙就只用泥土不用石头打上去,在打墙的同时,还要扇墙,把一些匀称的细泥摁在墙上不平整的地方,用扇板(一种自制的工具)扇平,使墙面光滑。到了第六板墙之后,就可以安楼附(读音),楼附上面将来铺上楼板,房子就成了上下两层。安好楼附后,再打三四板墙,就可以打垛子了,打垛子的时候,前后都不再打墙了,左右两边和每间房中间的垛子每一板都少打一些,逐渐收缩成“金”字形,一般连垛子都只有十四五板墙高。墙打好以后,就要安檩子,把跟房子宽度一样长的木头搭在垛子上。在檩子上面钉上椽子,就可以在上面盖瓦了。盖瓦是一个技术活,技术好的人,盖的房透光却不漏雨,技术差的人,盖的房子看起来很严实却会漏雨。瓦盖好以后,一座房子也就建成了,等屋里干好以后,就可以入住了。
相对于现代城市建筑来说,石板板房的建造要环保的多,我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样一个数据,用钢筋水泥建造的房子,在没有人为干预的情况下,需要五百年左右才能被自然界所销蚀,而且建造水泥房子所需的各种材料,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还会制造大量的污染来侵害着我们本就已经十分脆弱的环境。相比较而言,石板房的建造用的是最自然的材料,建造出来的当然是最自然的房屋,建造石板房的那些泥土、石头都取之于自然,一旦房屋被推倒,那些东西就还给了自然,没有对自然的丝毫伤害。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建造石板房的黄土有着良好的保暖隔热功效,住在石板房里,冬暖夏凉;而且,我最近看到一份资料上说,紫陽人用来盖房子用的石板,不仅有遮风避雨的作用,还可以预防核辐射。
住在石板房里面的人,,和石板房一样,有着淳朴的性格,作为一个紫陽人,我对紫陽人有着比别人更深的了解,没有多少花言巧语,没有多少弯弯绕绕,一切都是那么简单而又自然。紫陽的男人们就如同石板房的土墙一般,大地的厚重与朴实是他们人格中最为重要的部分,无论走到哪儿,他们依旧保留着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放;紫陽的女人就如同石板房上的瓦,虽然柔弱,却如石板一般坚强,无论命运怎么坎坷,经历过多少风雨,在她们的脸上,始终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我是在石板房里长大的,对于我来说,石板房不仅仅只是遮风避雨的地方,它是儿时母亲温馨的怀抱,更是父亲厚实的肩膀。现在,我的人生列车即将驶过第三十个站台,但是对于老家的石板房,我依旧有着孩子般的依恋。每次回老家的时候,看到石板房前面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听着那一声声亲切的问候,少年时代的那些甜蜜回忆都会像电影一般在脑海闪过,我的嘴角都会不经意地上扬。
在很多人看来,包括很多紫陽人,石板房就是贫穷落后的象征,因为石板房没办法装修得像水泥房屋那样豪华,没办法把一些现代化的家具安放进去,最要紧的是石板房的缝隙可以钻进老鼠,甚至是蛇。于是,大家纷纷抛弃了老家的石板房,有钱的走进城镇,买下了或者建造了符合现代化要求的钢筋水泥的火柴盒,没钱的也纷纷推倒曾经的土屋,在原址上建造平房。每次回老家的时候,看到曾经让我熟悉的石板房正在逐渐减少,我的心里总有几许惆怅:石板房记录着我对过去时光的所有回忆,如果有一天,老家的石板房全部消失了,我又到哪里去寻找那些曾经走过的岁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