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老家的村北,小河的转弯和乡边的阡陌自然圈出一块园子,大概有半个足球场大。道路与园子间被深深的垄沟隔断,周边长满了芦苇,只有一座带栅栏的小木桥连通园子角上的一间土地爷庙似的土屋,墙上棋子格的窗子就像睁大的眼睛,显得威严而不可侵犯。
先说件至今不可思议的事——在那个人民公社的年代,“自留地”在全国几乎荡然无存,唯独这块土地却一直由一个叫“大乐子”的老人耕作,所以人们都叫它叫“大乐子园”。
我的印象里,大乐子总是穿一身黑色的布衣,有时半敞的襟怀露出白色的粗布衬衣,微弓的腰把脑袋挤得前伸,走起路来一颤一颠的,却从不拄拐杖,手里总拎着一根长杆儿的烟袋,或边走边抽,或拎在身后,嗓子里时常哼出地方戏的音律,自我陶醉其间。
每逢夏秋,这块园子里总是生机盎然,或瓜或菜,满架满垄,甚是诱人。尤其是翠皮的香瓜,被河风吹着飘上土路,那味道,真香!馋嘴的孩子禁不住垂涎欲滴,找准机会潜入其中,做些“鸡鸣狗盗”的事,一旦被发现,就背着骂声屁滚尿流地逃出来,嘴边儿还留著“作案”的痕迹。特别是秋后,园子里蛐蛐儿的叫声,总惹得孩子们“冒险”深入,为了几只秋虫的愉悦,难免踩坏园子里的庄稼,被园子的主人抡着烟袋杆儿边骂边追。记得在一次逃跑中,我被慌乱的同伴儿撞倒,右肋被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带着满身的血回到家,母亲又是生气又是疼爱,刮了些海皮硝为我止血,又简单用纱布包扎一下,虽然没有感染,却留下了永久的疤痕。
冬日里,园子四周的水都结了冰,任何屏障都失去了作用。薄雪覆盖的冻土下是早播的小麦,不怕践踏和严寒,据说越踩越壮实。于是,这块园子就成了男孩子们游戏的乐园,杀行、撞炮、踢球、摔跤……不分白天黑夜的闹,每回都滚得浑身泥土,被母亲一顿数落,骂急了还需打上几巴掌。
转年开春儿,园子里原本结实的黄土逐渐松软、湿润,有绿色的麦苗从土层下钻出,几天的工夫就是一派嫩绿,这里或许有我踩踏的“功绩”。
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大乐子老迈的身影——他逝去了。
园子似乎也有灵性,尽管也曾有人打理,但很快就变得荒芜了,就连象征着村子边界的小河也干涸了。不经意间,一幢幢房屋取代了绿色的禾苗,那块孩子们的乐园从此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