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顶北顶登临记

我的家乡河南南陽，地处南顶和北顶之间，南顶是湖北武当山主峰，北顶是中原伏牛山主峰，两顶峰峦绝壁之上都筑有气势宏伟的祖师殿。千里相隔，南北遥遥相望。

关于祖师张三丰的故事，有许多在民间流传。相传明人张三丰青年即立志求道，他一双芒鞋，走遍了山山岭岭，均没有中意的峰峦。一日云游到了豫西南地方，见莽莽苍苍大平原上面，伏牛山五座峰峦，恰似五指叉开直刺青天，左两峰右两峰呈倾斜状向中间的主峰靠拢，主峰一柱擎天，峭壁如削，青云冥冥，顶峰在云沉云浮之间。张三丰大喜，攀援葛藤，拨开杂树，从千古蛮荒里辟了一条小径，直上峰顶，刈草结庐，住了下来，开始了潜心修道的历程。二十个寒暑过去了，张三丰乱发如毡，形销骨立，已失了人形，可是，还未能悟道。但他的行迹已为采药猎虎的山民所侦知，他感到极清极静之境已被窥破。遂弃了二十年修炼之地，辗转来到湖北武当，继续修炼。又是十个寒暑过去了，张三丰仍感到不能大彻大悟，他恨自己质地粗陋，三十年尚不能得道，一时性*起，作诗一首：“悠悠歌，悠悠歌。四十八岁空消磨，人生寿命能几何！株守仙山十六载，燕赵往来成逝波。到不如携琴剑，整笠蓑，东走蓬莱唱道歌。”来到危崖边，纵身跳下了深不可测的山涧，想了断自己的肉体凡身，耳畔生风，飘若秋叶，将要跌入涧底的时候，忽然有了漂浮之感，飞过来一片云托住了他，他是得了道尚不自知。

此后，真人张三丰便成了祖师，他求道二十年的伏牛山主峰号作北顶，武当山号作南顶。都在山之极颠筑了道观，塑了金身，自明以来，香火不断。张三丰纵身跳下深涧的危崖唤作舍身崖，筑起了一片片的殿宇来。南顶北顶之间，南顶武当香火最盛。祖师殿铜瓦铁脊，气势恢弘，仰望如在天外。其下云遮雾断，千尺白岩上一点赭红，惊叹鬼斧神工。每逢雷雨，一团团蓝色*的闪电雷霆便在铜瓦铁脊上翻来滚去，霹雳炸响，电光四射，威势摄人。这便是祖师金殿一奇，名曰“雷火炼殿”。雷雨过后，铜瓦铁脊愈发锃明发亮。另一奇奇在金殿内祖师塑像前的三盏长明灯。峰顶烈风呼号，人不能站立，左右两盏灯被风吹得摇曳万状，唯中间那盏，在烈风中仍不摇不曳，安详如初，使人惊诧莫名。除了这二奇之外，金殿建筑群还蕴涵着许多匪夷所思的奇，神秘莫测的险，出人意外的峻，摇动心旌的幽。万千景色*，尽在武当一观。

有五年的时光，我三攀北顶，两登武当，领略尽了群山之巓风光的奇丽。那是一个四月，我登临北顶伏牛，西北一望，原野如砥，伏牛如屏。寻一条细绳般的进山小道，伴一条叮咚作响的山涧溪流，向主峰走去。伏牛山下丘壑纵横，村落星散。小路缠绕在平平仄仄山环水绕中，向上走，腿脚便吃力。半日功夫，才临寒窑，望得见北顶云霓了。寒窑，地名。是扼守在进山小道上的一片集镇。说是集镇，只是夹峙山道盖了十几间石板砌墙茅草顶的鸡毛小店，出售些烟卷烧酒火柴胶鞋之类，一间卖茶水的烧着老虎灶，茶壶坐在火上，咕嘟嘟喷着白汽。坐在这里打打尖，吸几支烟。吃了一碗茶。问里程，说还有二十里。歇了腿脚，继续向上，走了一个时辰，转过山嘴，见一巨大石室，三个穿道袍的老年道姑在石室里煮茶。石室有三四间屋大小，里面暗处盘了茶灶，石缝里有山泉滴落，此处叫迎风庵。喝了茶再问路程，回答还是二十里。可分明望见了极顶上祖师殿一角黄瓦了呀，真不知山里的路程是怎么计量的。

终于走到了近前，腿脚已是酸困不能举，身子要散了架，泥一样瘫于地下。道姑亲切一句：“回来了？”唤起了一些精神。道姑们做的饭食甚是粗砺，此时吃起来却是香。歇过了劲，该去登临顶峰了，此时是下午一时时分。

奋力向上，向上，汗出如浆，喘不可支，攀完百十级台阶，站在了伏牛峰巅之上，极目远望，一派苍茫。群山如泥浪，河湖似银针，四野披翠，一览众山小。平白生出了一股“莫道山峰高，高峻我为峰”的豪气。山风凌厉，热汗顿成冷露。步入祖师殿，在祖师面前上了三柱香。这时，一阵山风过后，天空瞬时－阴－霾。浓云似奔马擦着殿脊排空而来，与另一巨大云团纠结在一起，互相缠绕，攻伐进退。浓云越积越厚，愈压愈低，高与齐胸，殿脊已在云外，黑沉沉喘不过气息，天地昏暗如夜。意象狰狞恐怖。我忙躲入殿中，祖师面目昏暝。三柱香火正燃，三粒火忽明忽暗，高山之殿，一殿一神一人，清冷至极，顿觉森森寒气沿着后脊向颈处升来，冷汗又如浆出，正惶恐间，忽听一声咳，悚然四顾。方看见殿前蒲团上坐一道人，一袭黑色*道袍。面容影影绰绰，正闭目养神，恍然间不知是人不是，汗毛一根根直竖起来，夺路便逃，连跳带奔，一口气连下百级台阶。喘息未定，却见云开雾散，金色*的陽光铺天盖地。镀在祖师殿上，一派温暖的光色*。

云为何遮我？天为何吓我？是在检验我向佛向善的诚意吗？

高山之巓的气候，瞬息万变，或者浓云四合。或者烈风雷电。张三丰孤身一人在“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荒山野岭二十年修道，他见识了多少异常天象？经历了多少孤凄绝境？克服了多少常人难以克服的困难？只是他意守丹田，心如磐石，志如钢铁，不离不弃，潜心求道，才终于大觉悟，享受到了人生极致。试问人间，谁能受得了炼狱般的孤独和煎熬？

古来成就大业的，无一不是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苦心孤诣，艰难卓绝，以山岩般的冷静和钢铁般的意志，永不停歇的向高不可攀的绝域掘进，才成就了巨大的辉煌。他们才能成为真人，配用殿来祭祀。我等芸芸众生。只能是聊发一些无用的感慨而已。

2007-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