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蝉鸣于楼后面那棵大杨树的绿色中散出,细细的,若有若无,但还是让我捕捉到了,那的确是蝉音。
高大的杨树,一身绿裙,浑厚,静立,给人清凉的视觉。绿着希望,绿着清爽,它似乎生来就是履行这种义务。而蝉呢,那黑黑的小东西,竟怡然自得地将自己的身体隐入绿之荫,汲着大树的乳汁,度着灿烂的夏季。
蝉不是益虫,但它却生得不让人讨厌。黑亮的身子,大大的眼睛,透亮的翅膀上面还缕着精致的花纹。它的一生,都要依附大树的。初为卵,从钻入地下的第一秒起,它就要附上树根,靠树根的汁液生存。三年后,等生出坚硬的钳子,它便会挥舞着它,抓破土地的皮肤,从地下爬出来,然后寻找一株植物,爬上去,完成自己的蜕变。
蝉从幼虫转变为成虫,是一个让人称奇的过程。褪去硬硬的外壳,碎心撕裂的疼痛,蝉儿们却义无反顾。丑小鸭变成白天鹅,历经了诸多苦难,蝉儿幼虫蜕变为美丽的蝉,也是对美的一种追求。没人能阻拦对美的向往!
蝉来了,在炎炎夏日,它们把疼痛化为生命的歌唱,舞一曲对绿树的爱恋,千百年来,成为夏季一道永不落的风景。喧嚣而不聒躁,索取着而不让人生厌。这确是蝉的可爱之处,小小生灵,只为一个季节而生,等到秋风吹起的时候,它就会决然离去,只留淡淡回忆飘在季节的折皱里,这不足以让人感动么?
儿时家乡的蝉极多,而它们出土的时间也是有规律可循的,于是,等夜色刚刚扯上帷幕,我们就拿起玻璃瓶,有时还会扛上一个小杆子,那是不会爬树的人的做法,有些蝉儿的幼虫会爬到高处,到那时它就派上用场了。当然,会爬树的人就不用这些了,如果借星光或手电筒的光,看到有一两个幼虫蹲在树上,往手心吐口吐沫,抓住树干,"蹭蹭"几下就会把那可怜的小东西拿到手里,看它在手中张牙舞爪的样子,嘴角还会咧开一个得意的笑,哼一声:"小样,让你跑!"当然,有时也要和它比速度,蝉的幼虫爬树的速度还是挺快的。不管如何,让人盯上的蝉的幼虫,侥幸逃脱的极少。
褪去白日的躁烦,树叶们交头接耳着,只顾低头说着私房话,而树下的人们,便微笑了,爽风让人忘记了夏的炙。手电筒的光灵活起来,它们跃上草丛,跳到地下,爬上树枝,似点点星光跌落凡尘,又像束束流萤追逐嬉戏。夜睡了,它睡在一片生命的气息里。
儿时曾观察蝉儿变身的过程。记得最初它的身子是抖动着的,很痛苦的样子,接着慢慢从背部裂开一道缝,伴随着一次次的抖动,缝隙也会越来越大,慢慢它的身子弓起来,白白的样子,像刚剥开的荔枝。头出来了,眼睛很大,翅膀也出来了,却无力的耷着,这时的尾部和脚还是在壳里的,它再次努力地抖动着,用了很大的力气,脚出来了。接下来,它就要做一个高难度的动作,这也是让我们眼睛睁得最大的时候,只见它腾空一跃,来个180度转体,水水的翅膀便变大了些,而瞬间它已是头尾换置了。这时的它是极虚弱的,既不能用有刺的前爪自卫,又不能展开翅膀飞翔,仿佛脱壳耗去它生命中所有的力气。而这时候,我们小孩子却不会再有足够耐心等下去了,刚出壳的幼蝉是很鲜美的,忙抓了,回家交给母亲,放进咸水里腌上,盐水蝉用油煎了是很好吃的。
当然这样的蝉算是幸运的了,虽然成为人腹中食,但毕竟能在世间完成了自己一生唯一的技能表演。有些幼虫的命运就不会这样了,或是小孩子没有足够的耐心等它们慢慢地脱壳,在裂开背后,帮它们剥开,其结果是加速了它的死亡;或是一些自然褪壳不成而死去的,就像难产死去一样,我们称它们为"罗锅",在我们的眼中那是一种悲壮的事情。
而今,蝉声于城市里响起,似乎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听家乡人说,现在家里也少了很多。儿时捉蝉的树林已站起幢幢农舍,树木也少多了。当年脱了鞋子打过滚的草地,已不复在,听说变成了谁家的养殖场,而喂养猪的饲料全是工厂的化学东西。
而我的记忆却固执地留在了那些绿色里,用一缕蝉鸣的音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