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肠小道

一

这条羊肠小道，打你记事起就听奶奶讲过，讲过很多关于小道的故事：山里人，男子汉出外谋营生；女子娃嫁人骑毛驴；后生硷畔迎媳妇；婆姨们带孩子回娘家，都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

二

今天，你和村子里的姐妹一样，也要和一个从未见面的后生结婚。你不明白结婚的真正含义(因为你才十五岁)。十五岁意味着玩儿，意味着撒娇，意味着说不清的梦幻，可你要去结婚。你害怕，真的害怕。望着那高高的土墙和土墙上"唧唧"的山雀，你真想翻过去。翻过去，去拥抱属于你的世界，寻找昨日的童欢，把今日的愁怨缝合，立一块纯洁而又执拗的云屏——可那墙太高了。你哭了，惊飞了墙头的山雀，抖落下一根惋惜的羽毛。

三

他家的人来了。高大的驴马驮着崭新的被褥和瓦亮瓦亮的家具。殷实实的厚道使山里人馋得要死。爹妈对他们十分殷勤，殷勤得使你苦痛酸楚。

那天晚上，在昏暗的油灯下，当人家拿出八百五后，他们也是这样，你不知他们在干啥，只觉得爹妈挺高兴，高兴得像地里挖出了金元宝。

他家的人来了。爹妈要是不打发你走，你肯定会拾好多好多的猪草，就是不读书识字也畅快，把小猪喂得壮壮的，卖好多好多的钱，让爹妈高兴。

四

嫂子捏着鼻涕给你把头梳，妈妈拿着嫁衣把眼泪抹，奶奶用那双皴皱的手，在你头上轻轻地抚摸。只是轻轻地、轻轻地，他们把你抱上了驴背，去赶一个日落的黄昏。

五

这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驮来了奶奶过早的衰老；驮来了妈妈半生的委屈；驮来了嫂子们的埋怨和哭泣；今天，又要驮去你童贞的笑声。

六

唢呐声吹出了羊肠小道，欢快的曲子割来一方蓝天，蓝天上飘着块块云朵，云朵下聚着一堆堆人群，一堆堆人群慢慢蠕动。

是谁把你抱下驴背，那人穿的崭新崭新，你感到奇怪，像叔叔一样老面的他，却戴着一朵大红花。

你明白了。你哭、你闹、你挣扎。没有人能听见，因为，唢呐声那么响啊那么亮。

七

你多想让泪水流成一条河，流进那死水般的村落；你多想变一条宽敞的路，铺进那驮着多少代山里人命运的羊肠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