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写作之余,想画一画陕北。初上阵那会儿,真如初生之犊,精神轩昂,气如长虹,觉得自己也好像有点儿石鲁似的才华了,但转眼就蔫如败叶,知道了其中的艰与难。黄河虽从陕北的土地上流过,我却没有超越万里的视角,我差李白太远了,不能画出它怎么从天上泻下来;陕北虽有光辉的宝塔山,我的双手却不是高翔的风、云、光、歌声,不是贺敬之,不能把它紧紧儿搂定;陕北虽有太行山一般的陡峻多姿,我却没有贾又福那样的浪漫情思,难以让它美若世外。我于是有点儿醒悟,这醒悟其实主要关乎文字创作:要努力提高自己的艺术悟性和想象力;要使自己不能老实得像根火腿,像头黄牛也不行;要十分注重诗的修养,诗可以新,可以陌生,可以飞腾起来,把树叶都撞出钟声;还要用心注意幼儿园孩子的表达,那里头往往有天然灵妙的词语,可以消除我们的干瘪和愚痴;要让精神病似的奇幻神经,在自己身上也生出几根,而且日渐茁壮,从游丝变为藤萝;在具体的创作中,有时还须变成狐狸,要有狐狸的刁滑和狡诈;当然,不要真格成为疯子或狐狸,那会让人乱了方寸。
我的这幅画作远未达到设想的目标,眼高手低,不过画中的山,山上的圆石蓝石,以及圆石上的青年男女,也算画出了陕北的一点儿神气。二男女的着装,在现实中已绝少出现,他们是演出归来——着装是对既往日子的一种执着缅怀。他们的身后是沟,沟里本应阴暗一些,却是一沟的明亮。明亮是太阳打的追光,从舞台上打起,一路打过他们脚步所经的山山洼洼、曲里拐弯、牛影羊声、小河列石,一直打到这里。太阳很辛苦,如果这幅画可以发表,应该给它分点儿稿费。
(作者:刘成章,系散文家,曾获首届鲁迅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