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珠

（小说）
罗爱田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一日，傍晚，他在山里意外地挖到了一颗篮球大滚圆会发光的“宝石”！他欣喜若狂，四顾无人，连忙脱衣把宝贝包回,再裹以数层红布,密锁于箱。
他要外出打工了,临别时千叮万嘱妻子勿声张千万别把那宝贝示人，就是再穷再苦也别卖掉，一定一定要珍视珍爱珍藏!切记切记！
她随口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大为不屑:不就是一个会发些光的破石头吗？萤火虫还会发光呢!还真把它当金子银子了！
她天天要上山砍柴，一担柴沉沉的从大山里挑回来,累得大汗淋漓，衣裤尽湿，疲惫不堪。常年如此，又兼抚儿育女，爨事等冗，终日无闲,苦不堪言,她就后悔自己当初信媒人婆天花乱坠吹他学历虽有点偏低却如何聪明如何有眼光，鬼使神差嫁给了他!瞧瞧人家，多有本事,自己的老婆住着楼宇靓舍,还不用干活，吃的又好，养得又白又嫩又肥，天天悠闲享清福!以自己的容貌和在农村来说还算高的高中学历，闭着眼随便抓一个,也比他强！哪用日日上山砍柴做的这么苦！想想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眼了!
那“石头”她想不值钱,连看也懒得去看。一天她开箱翻东西偶然碰到那“石头”，觉得清凉爽体,沁人心脾,大异常石！于是取出一层一层的揭开红布，抚之珠滑玉润，凉快适意。时值盛夏，酷热难当，她又有胃痛毛病，此“石头”凉爽，她便抱着它贴胃部睡，清凉舒爽感觉由腠理直达诸脏腑，很快全身通泰，暑气顿去，痛感渐消。此“石头”竟既可解暑，又可镇痛，看来亦不失为一件有用之物。从此她就天天夜里搂着它睡，久之，胃痛居然好了！这“石头”也怪，温度会应季节而变，夏凉冬暖，进入寒冬它又会变得温暖如炽，触之使人感到像雪中向火，暖体舒心。于是她一年四季夜夜都搂着它睡。
一天晚上，天气闷热，那“石头”这回却没有及时“回凉”，她觉得很闷热，想到丈夫打工赚不了什么钱,自己天天都要爬山砍柴,受尽风吹日晒雨淋,再想想人家,有钱不用操劳,逍遥自在,多享福！她自嗟自叹自怨命苦，瞎了眼嫁了个没文化没能耐的丈夫，有吃不尽的苦！因而心理极不平衡，不由得越想越气，愈感烦闷、燥热，连“石头”也“碍”着她了，一把将它推下床弃之不睬。那“石头”重，落地砸坑訇然山响，地振屋颤，惊动邻居夫妇。她们凑近她窗户往里张望，只见地上一个篮球大的东西浑身发出缕缕辉光，烛照一室，满屋煌煌！可同月争光，与日竞亮！“夜明珠！”——邻夫话到嘴边，又急忙以手捂住不使出声……
邻居夫妇不甚爱种地，更不爱上山砍柴，整日就琢磨怎样发财，今见“惊天宝物”，不免见财起意，邻妇说：“要是……要是……”
邻夫知道妻的意思，说：“此人肉眼凡胎，有目如盲，愚蠢无知！天天搂着大宝贝睡觉而不识宝，‘身在宝中不知宝’，可见愚昧之极！宝贝最终将被她糟蹋掉或当平常之石扔掉，此等样人，无福消受宝贝，与其让他人获得，不如咱们取之！”
邻妇喜而急问：“怎样‘取’呢？”
“以‘智’取之！”邻夫说：“——以好话悦其耳，以小利动其心，对于俗眼愚心贪图小利之辈，宝贝易取，咱巨富可致！”又得意地说：“有的人辛辛苦苦劳碌一生赚不了什么钱，度日艰难，而眼光独到富智谋者，却能准确抓住机会大捞一把一辈子都吃不完！像三国孔明，光用智谋仅动动嘴，兵不血刃，就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荆州……”
第二天一早邻居夫妇就来串门。那宝贝还在肮脏的地上。它日间多不发光或仅发微弱之光，此时“大宝若拙”，肉眼俗目不能看出其特异来。像她那样本有轻贱之意，又加俗眼不识宝，即夜见其光，亦当作凡物，不以为奇。
邻妇一坐下就对她夸之不已：一年到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俭持家，操劳不止，真是贤妻良母，妇女楷模！……
她仿佛遇见知音，话多起来，诉苦说人家如何如何富有，坐着都有得吃，而丈夫无能，自己又如何辛苦，天天要上山砍柴……
邻妇顺情说话，她愁亦“愁”，她骂亦骂，她叹亦叹，高低相随，悲喜紧附，同声相应，知已似的。
邻夫以脚故作不经意碰了一下“石头”，说“这石头碍手碍脚，放在家里有什么用？”
“我家那死鬼不知从哪捡来的，还一层又一层用布包着锁在箱里，破石头当什么宝贝似的！”
邻夫一听，心中大喜：人生如博弈，《烂柯经》云：随手而下者，无谋之人，不思而应者，取败之道！看来此宝当真易谋！
邻夫把“石头”踢至墙角，轻视地说：“什么宝贝，只不过是平平常常的石头罢了！我要是不嫌劳累，这样的东西一天能从山里挖出十个八个来！”
她说：“说它没用吧，以它贴身倒可凉体暖身，还可治胃痛……”
邻妇说：“这石头还有这样的功效啊，我近日正闹胃痛，你看……能否……？”
她连想也不想，脱口说：“你拿去用好了，用好了拿回来就是了！”
邻居夫妇对视一眼，心中喜极，却不形于色。邻夫试探地说：“不如……我出些钱，卖给我……？给她天天搂着治胃痛。”
她问：“你说多少？”
邻夫伸出两个手指：“二千！”
她沉吟没出声。
邻夫又说：“四千！咋样？”
她一听，心里欢喜：这破石头，也值这个数？！放着也是放着，又当不得饭吃当不得柴烧，自己胃痛也好了，无甚用处，不如卖了，换些柴钱。不过她装作不肯卖的样子摇头，看能否再卖高些价，再谋些柴火钱。
邻夫又说：“加一倍，八千！咋样？”邻妇扯扯他的衣角，说：“花八千元买个破石头？太不值啦！不如咱们自己到山上挖一个。这太贵了，不要不要！走吧走吧！”邻夫对妻耳语：“傻瓜，等她识宝的丈夫回来，这个数连见都见不着！”
她还想待他往上叫价，说：“我老公说过，这宝贝就是再穷再苦也不卖！”
邻夫说：“你爱人初中肄业，而你是堂堂高中毕业生，大小也是个知识分子，文辞盈腹，闻广识深，难道知识分子所见还不如区区一个小初中生？”
她听到称自己是知识分子，如饮甘醇，心欢脸笑。
邻夫皱眉苦脸，咬着牙割肉扯心一般痛苦的样子，又甩出一句话：“再加二千，一万！咋样？不然我可就……”抬脚欲走。
一个“石头”卖出了“天价”，她大喜过望，心想这下许多年的柴火钱有了，省却了很多劳作之苦，可以清闲清闲享几年‘福’了！便点头收了钱，喜之不尽，心里还对他们充满感激。
邻居夫妇得了宝贝，背后使劲笑她：“真是天底下最傻的大傻瓜！如此‘惊天大宝’，就是卖屋鬻地凑三十万甚至还多我也会买！”邻夫将宝贝擦去泥垢，益发明亮，灿烂夺目！夫妇俩不禁又抱又笑偷着乐！他们喜而不寐，屋舍家业也不要了，连夜携宝远遁，不知去向。
无风不透墙，在外打工的他听村人说，邻居夫妇在某地与外商私下交易了一颗纯天然的夜明珠，获利上亿！
他一听此话，连忙赶回翻寻箱里的宝贝，可踪影全无，问她，说卖了。又急问卖了多少钱？
“一万！”她喜形于色，“我可以多年不用上山打柴了！”
他登时气得浑身发抖，脚溏身软，中风一般，口不能言，瘫倒在地。
她絮叨说：“瞧你那熊样，就是穷相！连一点意外之喜也禁不起，乍一听到一个破石头卖了一万元就值得乐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