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乱年代,最爱林觉民

更新:2019-12-12 21:4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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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同事赵庆华,有点没文化。口头禅是:"你很鸡婆。"
  这天中午,一群大龄女无所事事,讨论起"谁是你最中意的男人",睡不着的赵庆华拖着墩布,来来回回走过收款台:"裴沛,你最喜欢哪一型?"
  "林觉民。"
  "谁?"
  "写《与妻书》的林觉民。"
  "什么?一起输?"呃,噎住。没来得及痛心疾首,就被墙角的电视牵住了心神,是林溟!以一位环保爱好者的身份在新闻里呼吁,"请大家善待身边的小动物,不要轻易让它们流离失所。"多么好听的男中音,温和的笑容和恬然的气质占据了整个荧屏。
  再也找不到比这更让我惊喜的画面了。那一刻,我忘记了自己是收银员小裴。一颗心化作了香格里拉的花海,万紫千红,一齐绽放。每一枚花瓣都诉说一个祈求:
  世界,请你安静10秒,听他说话。
  怎奈赵庆华不识相:"这老兄蛮喜欢上镜的嘛!上周一、昨天,我都在电视上见过他。"
  是时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我攒齐了全身的力量,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吼:"你真的很鸡婆啊!知不知道!"赵庆华被吓了个趔趄,赶紧低头,使劲儿拖地板,越拖越远,直到逃出我的愤怒半径。
  岁前,我喜欢街舞、泡吧、留菠萝头,不肯温驯地面对课本以及人生。偏偏有一天,瞥见了语文课本上,《与妻书》。从此将它揉进心里、揉进灵魂。那个矢志要推翻一个王朝的男子,在冲击总督衙门的前三天夜晚,向深爱的妻子诉说:"窗外疏梅筛月影,依稀掩映,吾与汝并肩携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语?何情不诉?"
  一纸留书,竟成永诀。后来,他就义,被葬在黄花岗,与"意映卿卿"鸳盟永隔。
  就是在那年夏天,约了几个驴友去北方的沙漠穿越。太相信年轻的能量,我没怎么锻炼就一头扎进漫漫黄沙,结果,才跋涉了四个小时就胸闷气喘,伙伴们轮流做人工呼吸。夜色渐浓,队长艰难发言,"不能都困死在这儿,必须保证大部队撤退。"
  我心头冷寂。换了我,也宁可当个胆小鬼,不担负大英雄的虚名。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我留下吧。我穿越沙漠好些次了,这类小情况不用惊慌。"昏迷前,依稀记得散去的人群中,一个留平头、穿黄色上衣的男子朝我奔来,他的笑容有一种安静的张力。茫茫大漠只留下这个寡言少语的男子,却敌得过千军万马、四海潮生。
  安全返京后,我追在林溟屁股后问:你的msn号?哈,林溟,原来我们都属虎啊……
  妈妈盯着我的背影,眼泪汪汪:"闺女,他比你大整整一轮。"可亲爱的妈妈,在大难来临时紧紧牵住我手的人,只得一个。
  所以,我永远、永远,都不要放弃。
  北国秋来早。才18∶10分,地安门那一排老屋顶已瞅不见轮廓。蹑手蹑脚地,我推开林溟租屋的门。狭小的30平方米,数十只毛色各异的猫,旁若无人地踱步。把猫粮分发给小东西,拉开睡帘,他那酣睡的样子总让我既陶醉又惊异—即使在这样污浊的气味中,他仍能甘之如饴。这几天,为了考察北京的水质污染情况,林溟蹬着自行车跑遍了圆明园、莲花河和玉渊潭。他太累了。我要为他煲一锅番茄土豆牛腩羹。
  今天上班,赵庆华突然没脸没皮地问我:"裴沛,你有没有男朋友?"
  "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
  "要没有,那我做你男朋友如何?"
  "哎呀,"我叹一口气,"没戏啊。我喜欢的男人,要又有钱又有文化。不仅要会打魔兽争霸,还要懂得子曰诗云;不仅有祖传的平房两间,还要有北三环内花园式公寓一座;不仅有一部电单车,还有一辆自动挡的小宝来……"
  赵庆华渐渐黯淡下去的眼神,让我觉得有些残忍。32岁的林溟,又有哪项达标?但既然不爱,就不要留丁点的空间,耽误人家小青年。过了好一会儿,他那黯淡下去的小眼睛又闪亮起来:"裴沛,要不这样,你先去找,这样的男子没准真在等你呢。实在找不到,就回来,回到我这里来。"
  一句老土的台词,经由赵庆华的嘴说出来,让人突兀地感动。
  我背过身去,把钢儿和钞票扔进格子里,也把涌上心底的温暖锁进收银台。人不可貌相,赵庆华其实算得上个好青年。
  志愿者该不该频繁地上镜呢?林溟和他的伙伴争论这个问题。一派认为,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而林溟站在相反的立场,认为必须让更多的公众了解活动的意义所在。心血来潮时,林溟会自豪地向大家推荐,看,裴沛就是环保的范本,不穿皮草、不主张开空调、每天骑单车、国庆节对旅游没兴趣。
  于是,在大家的注视中,我也配合地挺起了胸脯:唔,支持环保、支持环保!可是私底下,林溟肯定知道,骑单车,是因为我打不起车;不旅游,是因为四五千元的报价等于我两个月的工资;在妈妈家,我不开空调睡不着觉;皮草,啧啧,披在模特身上的那件紫貂皮简直完美无缺。惭愧啊,骨子里裴沛何尝不是个贪恋奢华的人。但为了林溟,我只得狠狠扼杀自己的小欲念,仨瓜俩枣的工资,随时得变现为猫粮、环保标语小锦旗、番茄牛肉羹。可言不由衷的热爱,终有一天让我露了馅。
  电视台请林溟的小组参加一个访谈节目。作为"环保的范本",我也应邀出席。
  访谈进行得很顺利。不料临近结束时,女编导拎我出来单独问话:"刚才彩排,我注意到裴沛小姐抄电话号码时,只用了一张纸的一面,就揉巴揉巴扔掉了。请问,这和你们一贯主张的节约能源的口号是否背离?"
  "我还注意到,你擦汗用的是面巾纸。为什么不用手帕?"
  灯光灼热,而炙热的提问比灯光还灼人,我张口结舌,求助地望着林溟,期待一个有力的暗示。谁知他的眼神落在远方,蹙紧了眉心,好像在责备我的丢脸!我拼命给自己打气,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出来。虽万千人,吾独往矣。我终于懂了,那就是有一千个人一万个人,你也得一个人孤独地面对,哪怕僵硬着身子、涨红了脸,也得让全体市民看笑话……
  突然,一声咆哮打断了主持人:"够了够了!你真鸡婆!"观众席骚动了,一个小青年试图冲向舞台。久违的叫骂、焦急的小眼睛以及他怀里抱的大纸盒,看起来都格外地亲切。夜色中,我坐在"小混混"而不是"大英雄"的单车后座上,离开了演播大厅。
  几天后的国庆节,林溟说他妈妈到北京来玩,吩咐我去接站。
  你去行吗?我有点感冒。
  我和大家约好去长城,号召游客爱护环境。林溟决绝地摇摇头。看着他凛然的表情,我头一回意识到自己在生气,哪怕再微不足道的原则,他也要公私分明,哪怕吃亏与受伤的,是最亲近的人。
  可我还是请假接站。下班去看望,老太太留我吃饭,只见几根光秃秃的骨头在油花中晃荡,好多萝卜片在罐子里起伏。"呵呵,我把排骨上的肉全剔了下来,打算等明天林溟回来吃。家里反正也没人,用不着好菜。"
  我闷着头吃完"没人"的晚饭,然后回家恹恹地躺在床上发呆。你怎么啦?自从跟了那个谁,就变得像哲学家。妈妈问。
  是一个哲学问题。为什么同样一轮月亮,有时候很美,有时候不呢?
  同样地,为什么区区一碗排骨汤就葬送掉一场伟大的爱情?
  后来,史书上写,林觉民成了奇男子、大豪杰,受万人景仰。他的妻子陈意映呢?那个怀着身孕、被动地与丈夫诀别的女子?她怎样面对曾经执手相望过的花窗和高墙?怎样应对随之而来的搜捕?怎样苦苦侍奉公婆、只手带大儿子?书上没讲。
  历史只记载万丈激情、豪迈誓言,不管一寸寸相思,如何春蚕到死、碾落成泥。
  我与林溟的伟大爱情,不仅仅是被一碗排骨汤断送的,也断送于"理想"与"庸俗"的距离。当然,也断送于做节目那天,赵庆华怀抱的大纸盒里的一辆"车":车轮是奥利奥饼干;底盘由雀巢威化搭成;发动机与座椅靠背,好像是康师傅3+2;车大灯与车尾灯,分别是两枚徐锦记糖果……
  "你喜欢的那个姓林的男生,将来肯定能给你一辆很棒的真车,开起来嗖嗖的。这辆嘛,没别的用处,饿起来可以当零食吃。"赵庆华扶着单车笑。很开心的一句话,却足以让我当场落下隐藏了很久的泪来。同时开启的,还有锁在心底很久、自己蒙然不知的感情。
  "那林觉民怎么办?你还爱不爱他?"有一天,他担忧地问。
  "爱的,当然爱。"那是另一种完全不同型号的爱,是大凡女子对Superman都有的顶礼膜拜。大难临头时,有英雄牵住你的手;平凡的日子里,有一个诚惶诚恐的男子,捧住你纤细的心,那才是最得意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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