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香

【作者的话】个人很喜欢这个故事，写完之后还哭了一把，篇幅有点长，感谢大家花时间看完，希望大家喜欢。

(一)

我故事中的她，叫做香知。

香知住在一个不知名的海滨小城，一早打开窗子，就会想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1998年，香知18岁，独身去上海念书，勤奋上进，学习优异。

2002年，香知22岁，被学校保送到北京读研，立志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

2005年，香知打赢了一场轰动全城的官司，把一个肇事逃逸的富二代告进了监狱，然后一举成名。

2008年，香知在奥运会举办的城市有了自己的事务所，她记得，那年八月头顶上的烟火是那样灿烂。

2010年，香知结婚了，对方是个平实的公务员，长相一般，工资一般，这个什么都一般的男人却让她有了结婚的念头。

2012年，香知听说要世界末日了，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有点担心，因为孩子的预产期就在圣诞节前夜，最后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太阳还是照常升起，她笑着对丈夫说：女儿就叫未来吧。

看着女儿长大，看着女儿出嫁，看着女儿有了自己的孩子，看着女儿变老的时候，她早已老的走不动了。

最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她坐在摇椅上慢慢的安静的睡去，再也没有醒过来。

这就是香知的一生，平淡安然。

本该是的。她想。

1998年，香知一个人去了上海，她拖着着行李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那夜黑的深极了，虽有满城的灯火，但心却是摇晃的。

香知拿着通知书去报道，接待她的是个穿着一身牛仔，留着熏黄头发的男孩子，耳垂处的一颗冷钻借着微光在她的目光里闪闪发亮，他一脸的桀骜不驯，却掩饰不住那张清秀至极的面庞。

香知想，这样的人以后能成为一名律师吗？

这时候有个脖子上挂着工作牌的男生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周陌，佳妍找你呢，在院系门口。

他看了香知一眼，开始收拾东西，临走前朝香知笑了一下，说：香知学妹，我送你去学生宿舍吧，正好顺路。

香知来不及拒绝，他就把那个麻袋扛在了肩上，麻袋很重，衣服特产，杂七杂八，一路上她走的很艰辛。

她咬着嘴唇小心的跟在周陌身后，香知发现周陌个子非常高，背影却极其瘦削，模样干净，会说一口地道的上海话，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大概都不是这样子吃力的咬着牙，走起路来有点颤颤巍巍。

更不巧的外面竟然下起了大雨，楼下站着的女孩子打着伞，见他走过去，立马笑了起来。

那个佳妍，程佳妍，是她的同学。还是她的舍友。

周陌让她躲在程佳妍的伞下，自己脱下外套盖在袋子上面，小心的不让袋子沾上雨水，到了宿舍，他已经浑身湿透，可她的东西完好无损。

那一晚，香知莫名的哭了。

程佳妍问她：是想家了吗？

她闭上眼睛，支吾着嗯了一声。然后，渐渐的陷入沉睡。

(二)

2002年，香知被院系通知要保送到北京读研，这是一个很宝贵的机会，保送名额只有一个，因为她学习优异，所以她的老师才推荐了她。

香知回到宿舍，心情很愉悦，但同宿舍的程佳妍却愁云满天，她叹息不停，趴在桌子上说：我爸砸了那么多钱就是想让我得到保送去北京的机会，结果却被刷下来了。香知，去不了北京，周陌一定会很失望的。

程佳妍和周陌是邻居，相差一岁，感情甚好，他们的恋情在大学从地下曝光，男才女貌，成为院里最天造地设的一对。

香知顺利去了北京，不过是靠自己的实力考过去的，青睐自己的周导师还为此批评她放弃保送名额的事，她笑笑一直站着应承着。录取通知下来的时候，她第一个电话打给了周老师，第二个打给了周陌，她说：周师兄，我要去北京了，和佳妍一起。

话筒那边周陌声音有些低哑，还伴着几声咳嗽，首先是说了一句恭喜，然后细心交代了几句，需要带什么东西，到了记得给他打电话之类的，最后向她说了一声谢谢。

他说：香知，因为你，我才能和她在一起。

所以，他要谢谢她。

香知拿着话筒站在报亭的一旁，抬头看了一眼澄澈的天空，笑着说：周师兄，我这样做只是想证明，凭我自己的实力也可以做到，仅此而已。

所以，他不必这样。

香知时隔一年再次见到周陌，是在首都机场，机票是程佳妍帮她买的，算是还她的一个人情。

程佳妍穿着新买的连衣裙，面容佼好的她，还化着淡淡的妆，眼角的笑意连她见了都有些甜甜的。

那天，北京也突然下起了雨。

她们出了站，就看见周陌撑着一把伞笔直的站在那，高大挺拔，褪去了年少时的桀骜，留下了岁月沉淀的静默。

他终于成为了最好的那个自己。

程佳妍快跑几步奔向了他的怀抱，他张开手臂把她整个人紧紧拢在一起，她看着那瞬间忘却了整个世界的两个人，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微微把视线移开，荽叫α恕

(三)

分配给香知的导师是周陌的恩师，为人严厉，眼里揉不得沙子，经常折磨手下的学生痛不欲生。香知的神经每天紧绷着，深怕一个不小心就踩了沈教授的雷区。

还好。

她觉得她是幸运的，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沈教授对她很照顾，跟在他身边，她学到了不少东西。

在沈教授讲解的案例中，她听到最多的一个名字，就是周陌。

在法庭这个硝烟弥漫的战场，周陌部署周密，不按常理出牌，每一步都走的极其精妙。

有时候她不得不怀疑，这还是第一次她见到的周陌吗？

周陌在北京一家有名的事务所实习，工作繁忙，但她还是能通过程佳妍知道他的少许消息。

香知有时候想，如果不是程佳妍，她应该永远不会知道周陌怕水，周陌高中的一次语文模拟考只拿了59分，周陌叛逆时期做过最疯狂的事就是打了耳钉去死亡赛道飙车，周陌喜欢老旧的大上海唱片，周陌睡觉喜欢蜷缩成一团像个孩子一般，周陌一直只穿黑色的内裤，他吻她的时候会温柔的叫她宝宝……

她们之间的话题除了周陌，还是周陌。她们不是朋友，却分享着比朋友之间更私密的东西。

香知不讨厌程佳妍，但她觉得她永远喜欢不上她。她们两个不同的世界只是因为周陌，而有了交际。

听了那么多，香知不想再听了，她不想再听到关于那个人的一切。

香知第一次实战就非常不幸的碰到了富二代肇事逃逸这样敏感关注度高的话题，这种案子牵扯到许多东西，难度系数不算大，但也不小。

那时候沈教授把这个案子交给她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有幸灾乐祸的，有看好戏的，有嫉恨的，有怜悯的。

因为这个案子做好了就出名，做不好恐怕这十几年的努力都化作了泡影。

香知还是第一次感到害怕，手心一把冷汗，脑袋都是晕眩的。

尤其对方的辩护律师，是周陌。

(四)

肇事逃逸的那个人是程佳妍的弟弟，程佳羽。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们也会狭路相逢。

案件很简单，一个酒后驾驶的富二代闯了红灯撞倒了一个女人，他在红灯监控区域停了几分钟便立刻打了方向盘仓皇而逃，结果造成受害者抢救不及时导致死亡。监控里虽然看不清车里驾驶座上的人脸，但却清晰的可以看见车牌，警方一查便查到了。只是车主程佳羽否认自己肇事逃逸，还叫嚣不要污蔑好人，白白浪费他爸交那么多的税。

这件事被人放在了网上，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评论也分得两极化。领导在舆论的压力下格外重视，暂时把程佳羽作为嫌疑人拘押，程家反应很快，立马请了金牌律师周陌为程佳羽辩护。

香知亲自去见了受害者家属，受害者的丈夫是一个公务员，妻子经营一家服装店，两个人的生活说不上大富大贵，但也过的安稳幸福。可这一切，都在那晚毁于一旦。

原本应该是他去接妻子回家的，但临时有事耽搁了，结果在路上听到救护车经过，他当时还在想，不知道是谁躺在里面，真够惨的。

当他听到妻子出事的消息，整个人都是懵的。

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

香知与死者家属告别，又拿着从警方那里获取的资料看了一遍又一遍，试图找出一点蛛丝马迹让自己有几分胜算。一整晚又一整晚，她都没办法合眼。

这样的日子由一通电话打破，周陌约她谈谈。

香知与周陌是朋友，更是师承同一人。其实他们可以谈论的东西很多，比如他的爸爸周老师，比如他们身处的这个行业，更或者他们只谈自己。但他们所有的话题，总是绕不过程佳妍。

这次他们终于可以绕过她了，却也绕不过和她有关的人。

周陌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层剪影，他葑趴Х龋然后抬眼看着她说了一句：你现在放手还来得及。

她笑着反问他为什么。

他说：因为我会赢。

这五个字是个肯定句，声音不大，却坚定有力，他胜券在握，提醒她，只是因为不想看到她在法庭上的狼狈模样吗？

香知这样想着，放下手里的咖啡杯，站起身拿着包说：我拒绝，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我是一个律师。

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周师兄，希望你不要手下留情。

她临走时又加了一句：周陌，我会让你输给我的。

(五)

结果，香知赢了。

她一直很喜欢一句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犯罪的深渊永远不会放弃扯下看它太久的人，你永远不会知道，当你在看它的时候，深渊也会回过头看你。

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那晚的肇事者的确不是程佳羽，而是程佳妍。

证据就是那晚她提供的不在场证明，她说她是和周陌在一起，但她明明没有。虽然周陌与她串供，但她还是揭穿了他们。

假口供涉及到周陌，大大降低了他的可信度，面对众人的压力，程佳妍自杀未遂，被判处七年有期徒刑。而周陌，也吊销了律师执照。

香知呢，她成了最后的胜利者，但却是个笑不出来的胜利者。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见过周陌。

那年，是2005年。

(六)

三年后，她有了自己的事务所，事业风生水起，在业界小有名气。

2008年，北京城到处忙着搞精神文明建设，建起了鸟巢和水立方。她觉得时光真像火箭一样，咻的一下，自己就被甩的老远。开幕式的那晚，夜空中升起的烟花在她的头顶绚烂绽放，香知倚在路口的电杆熟练的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中，她仿佛隐约在人群中看见那个人耳朵的冷钻发出的忽明忽暗的光。

那天真是个让人呐喊欢呼的日子，她想。

香知又遇到了周陌，不做律师的周陌做起了生意，他接触过很多经济案件，深谙其道，手上又有人脉，白手起家，熬过那些风餐露宿的日子，重新在这片土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她没想过他们两个人还能这样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喝着啤酒，吃着烧烤，听周围的人围在电视前观看奥运会。

对不起。

她终究还是说出这三个字。

你对不起我什么？是对不起背叛自己的朋友，还是对不起那晚不应该借着酒醉和我发生关系。

香知，因为你，我再也不能和她在一起了。

她低头攥紧拳头，然后抬手开了一瓶啤酒，灌进胃里，又开了一瓶，一瓶接着一瓶，像喝水一样。最后是周陌拦住了她，骂了她一句：你疯了吗？

她只是站起身笑着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呢喃：我没醉。

他不知道，她的酒量很好。她从来不曾醉过，哪怕在那孤寂的三年，哪怕在那个荒唐的夜晚。

那晚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她因为学业压力大去酒吧喝酒，正好遇到在那里逗留的周陌，他那天正好朋友聚会兴奋的喝的有点高，看见她有些手舞足蹈，到最后直接倒在她的身上。她去了一家酒吧推销的旅馆把周陌放下，正准备离开，他却拉住了她。

也许，她当时试着相信，她醉了。

那晚还未天明，她赶紧穿着衣服离开。却没有想到，那一晚以后他们所有的人生都开始错乱了。

(七)

香知醒来的时候，发现了睡在身旁的周陌，他和程佳妍说的一样，睡觉蜷缩成一团像个小孩子，三年前她偷偷看过，不敢多看，怕他醒了，也怕自己会留恋。

她穿好衣服，坐在飘窗上抽烟，一根接着一根，抽到第四根的时候，周陌醒了，撑起胳膊双眼迷蒙的望着她，还被烟呛了几声。她赶紧摁掉烟头，不好意思的打开窗户说：抱歉，把你弄醒了。

他起身披上睡衣，皱着眉头走到她身边，然后把她搁在桌子上的烟全部揉捏着丢进了垃圾桶。

然后命令式的说：去洗澡。

她呆在浴室里洗了很多遍，直到闻不到一丝烟味，她才敢关掉水开关，披着浴巾走出来就被周陌抱着上了床，他的大掌略过身上的皮肤，滚烫又舒服。

香知想，程佳妍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周陌很不喜欢香烟和酒，也不喜欢身上有烟味和酒味的她。周陌不喜欢起早，有时候被她的紧急电话弄醒，他会生她一天的气。周陌不喜欢下雨，下雨的时候他会一整天窝在在床上不出门，连累她也要在家里办公。周陌最不喜欢的就是香知，尤其是站在法庭上的香知。

香知不知道她和周陌算什么，他们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接吻缠绵简单的就像谈论今天的天气，他们也会一起吃饭，看电视，像一对老夫老妻躺在阳台上的摇椅上晒太阳。可是他们从来不谈及任何人，从来不出门逛街约会，从来没说过一句你或者我们在谈恋爱之类的话。

是的，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香知，你。周陌也从来没有在他们缠绵一体的时候叫她一声，宝宝。

他只会叫着她的名字，香知，香知，每叫一声，便越狠狠的让她痛。

但香知，却眷恋着这样的日子。眷恋着，珍惜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这样结束的日子。

(八)

2010年，周陌把婚期定在了五月一号，香知迷茫的试着婚纱，任由化妆师在脸上涂抹，最后她葑判σ獬隼吹氖焙颍正好看到穿着一身黑色礼服的周陌站在玻璃窗前抽烟，那还是她第一次见他抽烟。

他转过身看了她一眼，摁掉烟头，朝她走来，一步一步，她穿着白色的婚纱仿佛看到幸福正在向她招手。

也许这一秒，这个男人是完完整整的属于她的。香知笑着想着。

2012年，香知一个人抱着电脑看完了那部灾难性的电影，她不知道在这个世界灭亡的前一秒想见谁，但香知清楚，她最不想见的那个人一定是周陌。

她光着脚踩在白色的沙子上，坐在岸边的石礁听着海水拍打的声音，失神的看着远方模糊的地平线。

香知到现在都记得周陌抛下她奔向程佳妍的身旁，他的佳妍因为表现良好，所以提前释放。这是周陌这五年一直在偷偷做的事情。

看着他们拥抱的画面，她扯下白纱，在众人的喧嚣中，整个人开始晕眩，最后倒地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这一切都刚刚好，刚刚好让她伤的体无完肤。刚刚好让她彻底对那个男人断了念想。

(九)

结束掉北京的一切，来到这个不知名的海滨城市，香知再没有听到关于周陌的任何消息。

她在海边开了一家咖啡馆，空闲的时候就在小园里种花，两年的时间过去，她的花园已经成了她的招牌，有很多客人都喜欢坐在花园里品着摩卡，听着海的声音。

有一天，香知穿着一件花色的围裙弯着腰拿着剪刀打理繁杂的枝叶，她抬起头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回过头看见站在那里的程佳妍。

她向香知招手，甜甜的笑着，抚摸着有些隆起的腹部。

香知，好久不见。

香知把一杯牛奶放在程佳妍的面前，然后盯着她的肚子看了很久，抬头笑着说：有五个月了吧。

程佳妍面带笑容点点头，浑身散发着母性，说：是呀，这小家伙可没少折腾我。

香知收回自己的视线，搅拌着杯中的咖啡，她忽然发现时间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它的力量竟然会让两个原本应该彼此愤怼的女人可以坐在一起聊天。

香知，你还爱着周陌吗？

程佳妍握住她的手，眼角微微上斜，说：这不是周陌的孩子，我结婚了，和他介绍的一个朋友。香知，不是我不爱他了，而是他不爱我了。

香知，你不知道，我和周陌谈论最多的那个人是你。自从遇上你，那个叛逆不羁的周陌就已经连带着对我的喜欢消失了。虽然我无法接受这一切，但是我还是要面对现实。

香知，他一直在等你。

香知不知道程佳妍说的是真是假，但是她承认她的心起了几丝波澜。

当周陌出现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正在海边吹着陨笛，他站在她的身后，两个人面朝大海，静静的听着潮起潮落。

直到有个半大的小女孩艰难的走过来，冲着他们喊：妈妈，妈妈……

香知想，虽然爱比恨更难宽恕，但是爱比恨更加宽容。

她笑着张开手臂鼓励小女孩，喊着：加把劲！未来！

(en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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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黑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