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百年诞 | 牵着毛驴支援前线

更新:2021-06-01 23: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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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于世涛

在一九四八年秋冬季节打响的辽沈战役中,浩浩荡荡的群众支前大军成了我东北人民解放军战胜顽敌的钢铁运输线。这些刚刚从土改中分到了土地和房屋的农民,支前积极性空前高涨。他们肩挑臂扛,手推驴驮,冒着枪林弹雨把弹药和给养送上前线,把伤病员抬回后方。在这些支前大军中,就曾经有舅舅的身影。“那年我才十四岁”多年以后舅舅回忆说。当时,姥爷已经去世,家里只剩下姥姥和舅舅。舅舅是家里的独根苗,又是个年仅十四岁的孩子。按照当时东北人民解放军(四七年之前叫东北民主联军)的规定,独生子既不许征兵,又不许出民工。可姥姥家里仅有的一头毛驴被部队征用了,这可急坏了舅舅。要知道,这头骒驴是姥姥家里唯一的大牲口,家里送粪种地,赶集拉磨都指着牠呢。再说,这头骒驴正值壮年,每年都能给家里生下一个欢蹦乱跳的驴驹子,这在当时能值好几个现大洋呢。牠可是姥姥家里的命根子!于是,舅舅决定牵着毛驴跟随队伍支前。“我去的目的是想等打完了仗好把毛驴牵回来”舅舅说。姥姥也同意了舅舅的想法,嘱咐舅舅等打完彰武就回来。可当姥姥听着攻打彰武县城爆豆似的机枪声,看着远处映红了半边白天的炮火,心里就没底了。邻居的婶子大娘们都埋怨姥姥说,“你可真是老糊涂了,到底是驴值钱还是孩子的命值钱?”当然也有劝姥姥的说,“别着急,等打完彰武咱村支前的就该都回来了。”

可让姥姥没有想到的是,舅舅这一走就杳无音讯了。听说彰武早就解放了,锦州也打完了,再也听不到远处时断时续的枪声和炮声了,村里去支前的民工一个也没回来。姥姥这个悔呀,肠子都悔青了!她天天以泪洗面,半年以后,愣是把好端端的两只眼睛哭瞎了。也不知道谁给出的主意,姥姥每当半夜子时天上的星星出全的时候,就把舅舅穿过的布鞋用麻绳穿起来挂在门插上喊着舅舅的乳名,“小扣哇,快回家吧,妈妈在家等你呢!”,喊一声,用鞋底子敲一下门框,一直喊到天亮。据说这样做就能把走失的人喊回来。转眼快到年底了,东北全境已经解放,可牵着毛驴去支前的舅舅还是没有回来。听村政府的干部们说,我解放大军已经挥师入关,在林彪总司令的指挥下要在京津一带和国民党军队展开大决战。估计村里支前的民工们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哪个支前民工的家里有啥困难,村政府负责帮助解决。就这样,姥姥家里的活计由村上派人帮助干了,就连过年时的年货都是村干部给送来的。直到第二年清明过后,山坡上的枯草已经冒出了绿芽。一个身穿军装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军人策马跑进了村庄,清脆的马蹄声引来了正在地里干活的人们的目光。大家都以为是去村政府办事的公差,可骑马的军人却在姥姥家大门口停下,翻身下马,往屋里跑去。“哎呀,小扣回来了!”有人恍然大悟地喊了一声。干活的人们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呼啦”一声直奔姥姥家而来。这个身穿军装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确实是舅舅。看着姥姥几近失明的双眼,舅舅嚎啕大哭。姥姥用双手把舅舅从头摸到脚,搂在怀里不肯撒手,生怕别人把舅舅抢走似的。晚饭过后,舅舅向姥姥和邻居们讲述了他这半年多的支前经历。原来,舅舅离开家的当天夜里,随着支前大军往西走去,没有参加解放彰武的战斗。一开始,舅舅牵着毛驴给队伍上驮粮食,可到第三天的时候,部队首长下令把所有牲口集中使用,由青壮年民工帮着往前线送弹药。首长说前线战斗很残酷,弹药送不上去就很难打胜仗。这样,姥姥家的毛驴就和舅舅分手了。

首长看到舅舅还是个孩子,就让支前队长打发舅舅回家。可舅舅哭着不肯走,他固执地认为等打完仗一定要把驴牵回去。就这样空着俩手回去没法和姥姥交代。无奈,支前队长把舅舅留下来,让他到炊事班帮厨。炊事班班长是军人,其他成员都是支前的民工。但这些民工也都换上了部队的衣服,实行军事化管理。炊事班里最危险的活是往战壕里送饭。因为舅舅还是个孩子,班长从来不让他干这活。班里有一个民工老姜,三十多岁,因为说话结巴,所以不怎么爱说话,是一个地道的老实巴交的农民。老姜的任务就是每天往战壕里给战士们送饭。时间久了,舅舅和老姜成了好朋友,话茬自然多了起来。有一天做晚饭的时候,老姜对舅舅说,这仗打的可惨了,死的人就像高粱个子(方言:高粱捆)似的,遍地都是。咱俩是老乡,互相要有个照应。我家是彰武县二道河子冮家的,说不定哪天我光荣了(牺牲了),你好给我家捎个口信儿,免得家里人不知道我死活。说来也巧,就在当天晚上,老姜挑着饭挑子刚刚走出大门口,敌人的一颗炮弹落在了老姜身旁,“轰”的一声,老姜和饭挑子一起都被炸飞了。舅舅和炊事班的人们跑到大门口一看,老姜的一只胳膊在树梢上挂着,其余啥也找不到了。老姜的牺牲对舅舅打击很大,他心里有些害怕了。眼瞅着一个大活人眨眼之间就死了,连个完整的尸体都没有,舅舅对死亡产生了强烈的恐惧感。“我不能死,我得赶紧回家,我死了我老妈谁管?”舅舅当时想。次日,舅舅找班长提出要回家,班长说要上报连部,得连长批准才行。连长是个山东人,络腮胡子,大高个,说话有点侉。他一眼就相中了舅舅,不让舅舅走,非得让舅舅留在连部,给他当勤务兵。舅舅死活不干,哭着恳求连长说,家里只剩下六十多岁的老母亲没人管,万一有个病灾的咋办?连长摸着舅舅的脑袋说,看不出你还是个孝子,明天找司务长给你拿点盘缠,回家尽孝去吧。

舅舅大胆地和连长说,不想要盘缠,就想找回支前的那头驴。连长乐了!我上哪去给你找驴去?这样吧,我这里有一匹刚刚缴获的战马,你要不嫌弃你就牵走,就当赔你那头驴了。舅舅乐了!当晚告别了部队,骑着连长给的那匹雪青马,星夜兼程往家赶路。因为道路不熟,边走边打听。一开始打听去锦州的路,到锦州之后打听去新立屯的路,到新立屯之后打听去彰武的路。一路打听着,半个多月的时间才返回彰武。“当影影焯焯看见彰武高山台的时候,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我知道快要到家了,眼泪顿时模糊了双眼。”舅舅后来如是说。因为当年舅舅年龄尚小,每天跟着队伍辗转,部队大都是昼伏夜行,究竟都去了哪些地方他根本不知道。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舅舅说没看到过长城的城墙,估计是没进关。舅舅最后离开部队的驻地全是平原,连一个山包都没有。前不久我和二哥提起舅舅的支前往事,二哥屈指算了一下:舅舅骑马走了半多个月回到彰武。按照每天行程一百华里计算,应该是走了一千五百多华里的路程。根据距离和地貌分析,舅舅当年应该是到了冀西北或察哈尔一带。二哥说,当年的四野大军确实到过那一地区,“董存瑞舍身炸碉堡”的解放隆化城战斗就发生在今冀西北的河北省隆化县。确切的说,舅舅当年是被家里的毛驴拽着去支前的。在那个炮火连天的年代,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能毫发无损的返回家里,还千里走单骑带回一匹高头大马,就是在今天也应该值得称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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