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宗林
我家后山坡有一棵梧桐树,峭楞楞的矗立着。春来时,绿得深,绿得浅,对列相间而生;梧桐开叶,不似其它的树开叶,瞒着人类的眼,而青黄偷接。梧桐叶大而有形,像擎举翡翠般碧绿的巨伞,气势如虹;又像凫在水面上的荷叶,遮天遮日。临窗读梧桐,总能被一抹苍翠的绿给震慑住,这绿的深遂,把生命所有的美凝绽在叶上,那清晰流畅的脉络,藏纳了多少故事在哪里?望着这田田的叶子袅袅在风姑娘臂弯里,仿若给苍穹抛去了一个灿笑;间或有鸟儿在梧桐叶上享受季节的清妙,待它跃起,一同颤在水墨画里。儿时,读到有关梧桐的课文,诗人、作家常把梧桐比作一位“伟丈夫”。赞扬梧桐落叶的光明磊落,赞扬它有荫庇一方的枝叶,有巨擎参天的躯干,这与“伟丈夫”形象贴切而又生动;梧桐落叶,由绿变成墨绿而又焦黄,簌簌地落成一个乞丐;嶙峋的枝干,寒伧的要命,留了一身清癯在人间,又契合了“伟丈夫”的生命形态。那梧桐确实是“伟丈夫”坦荡荡的化身?
那时,受到书本的熏陶,以为梧桐无心可以不死,就使劲掏了梧桐的躯体。夜里起风,就心戚戚然,担心着白天给梧桐施的“刑罚”,会让它变得脆弱不堪。阵风过处,是枝枝叶叶互相簇拥颤出的呼号,是梧桐服从自然抵抗自然喁喁独语,像是纤夫号子声,嗬嗨咦嗨哟不绝于耳。蓦然想起农民工在凄风苦雨里劳碌,用双手塑造城市美轮美奂的轮廓,垒起家的希望、家的根。
风停后,往后山坡赶,那梧桐还傲然挺立着。任自然与人在它躯体里,做任何摧残与折磨,它都能顽强不屈的挺直脊梁!
进入中年,对梧桐有了更透彻的理解。茕立面对天边的苍凉与悲欢,在自然的无常里,不是慨叹命运的漠然,不抱怨流年岁月里的孤寂,也不会歆羡其它生命熠熠生辉。梧桐自有它对大地的守侯,对造物主赋予生命的馈赠;任风蚀雨漫,日月如晦,都能唱起悠扬的笙歌,有一种从容淡定的气魄。不禁让我想起,那些长期在工地忙活的民工,他们长年累月,汗流浃背、餐风啮雪在燃烧自己的生命,一身皮包骨赋在人间烟火。
梧桐,木的糟粕,叶的王冠,生命的阐述,像擎着的华盖,有色泽的流溢,有雍容的呢喃。
梧桐,只要活着就会用尽全力。
没有肥土就自己扎根,向大地索求,根扎得深扎得紧,像年长者蓄着的胡须。它诚恳实在,它明了一生只能把自己绿到极致,不负根枝无私的濡养,然后用它的喇叭花,吹响它的序幕奏章。
人们总说凤凰非梧桐不栖,不妨把这句拆开来,这栖的是“才情、智谋”,梧桐是“贵族”,凤凰是“人才”;这样一组成,就是有才智的人一定依附在贵族门内。无怪乎,诗人、作家把梧桐比作“伟丈夫”。
“伟丈夫”它是睿智的、变通的,它的生命与时代同轨,在温室大棚里舒展,可吃不了梧桐被凄风沥雨的剥蚀。在科技日新月异的今天,“伟丈夫”早已成为时代的弄潮儿,嗲声嗲气,浓抹淡彩,毫无气节可言。而梧桐守着它的倔强,守着它的操守,被风裹卷,被当成景观,成为亘古流传的一道景深。
梧桐随处可见,随处可生,随遇而安,一副大众脸,劳碌命。
每次回想起,那棵梧桐树,就会不自觉地把它与民工联想在一起。我偶尔会在工地做工,与他们畅谈,贴近他们的日常;他们是美的搬运工,也是塑造者,给人们造一个又一个美丽的家园,而自己却卷缩在钢构房或泡沫房,节俭,是为了把家的根扎得稳点。
这静默的梧桐与民工有种无法言喻的契合,生的平凡无奇,又诠释了它们的顽强、执着;都把生命演绎到极致,用开枝散叶延续至善至信的真谛;几千年来,都是装饰在自然一个饰件,美而遗世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