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我感到了庄严、凄迷和冷。雅丽塔拉着我的手,她唱着甜美的塔吉克民歌,我们双双向山下炊烟升腾的牧村走去……
我说过,我到过很多地方。我到过雄浑的帕米尔高原,我到过云彩下面的人家……但我并没有说过,我在神奇的帕米尔高原上,曾经邂逅过一位充满野性貌若天仙的塔吉克少女。事实上,这并不是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这个故事的内涵远远比世俗的爱情优美和丰富了许多。所以时隔多年,我有充分的理由对生活在高原上这个雅丽塔少女文念念不忘,并拿起轻松的抒情的笔,温情脉脉的书写这个年代有些久远的红尘故事。
长途车像小小的甲壳虫一样在漫长的沙漠公路上蠕动着。这是许多年的秋天,我坐在沉闷的车厢里,车厢里乘客寥寥无几,显得格外的单调与冷清,但我一颗怀有渴盼与憧憬的心,却是热烈而芬芳的。我惊奇的打量着车窗外连绵起伏的沙梁,我想这就是塔里木盆地原汁原味的底色吧。在我没有到来之前,沙海有时是狂暴不安的,有时是静若处子的。现在映入我眼帘的沙海,宁静得像一个温柔似水的少女。我必须穿过漫漫的沙海,去抵达我内心深处灼热的梦想和圣地。我说的是中国太阳最晚落山的帕米尔高原,我说的是神奇的云彩下面的塔吉克人家……那一年我可能25岁吧,在潮湿的多梦的年轮里,我无数次从深远的瑰丽的梦境里出发,乐此不疲的寻寻觅觅我渴望已久的风景或家园。我感觉自己已经出现在陌生的帕米尔高原了,我感觉我伸出去的双手,已经触摸到从头顶上悠悠掠过一朵又一朵如花的潮湿的柔软的白云了……现在我伸着脖子,打量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沙漠秋天荒凉的景色,我渴望奔驰的长途车快点再快点,我憧憬的跳跃的火焰好象超过车速先行抵达。
我不是落魄的流浪者,我是执着的太阳和帕米尔高原的朝圣者。但是当我走下空荡的车厢时,我感到那样的孤单,我彻底傻眼了,我站在那里就像站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茫茫荒原上。这是日落时分的帕米尔高原,远处的晚霞迷离而辉煌,近处枯萎的野草在徐徐晚风里在轻歌曼舞。正在我茫然四顾心慌意乱的时候,我看到从迷离的昏弦的晚霞里,有一大群绵羊潮水般从远处向我汹涌的奔过来,继而在恬静的无边的暮色里,我听到了一个年轻少女肆意奔放的歌声。尽管是用塔吉克语唱的,我一句也听不懂,但我相信那是一首热烈纯洁情意绵绵的塔吉克民歌,我被歌声所吸引,我陶醉在这片柔情蜜意的歌声里……当潮水般的绵羊从我身边穿过时,我从朦胧的暮色里看到一个无比甜美的塔吉克姑娘,此刻她就那么真实而生动的面带微笑站立在我面前,并用一比顾盼生辉充满疑惑的眼神打量着手提挎包一身风尘的我。我从歌声中回过神来,我笑着说我是从乌鲁木齐来的,我是来帕米尔高原看日落的,可是我不晓得今天晚上会住在哪里……我眼前的塔吉克姑娘听罢笑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她用一口流利的汉语说我家雅丽塔,你就跟我走吧。然后不由分说的拉着傻傻呆的我,我们尾随着奔跑的羊群,很快走进了暮色笼罩下的那座恬静安详的牧村村落。
接下来是热烈的推杯问盏宾主尽欢。我受宠若惊的坐在狭小逼仄的毡房里,不,我是坐在一座童话般金壁辉煌的宫殿里,我万分荣幸的和国王、王后和美不胜收的公主坐在了一起。我们大碗的喝酒大口的吃肉,一张暗红的地毯的中央,是一大盆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羊肉,盆子周围盘腿坐着我和热情好客的雅丽塔一家。现在我不再感到孤单和冷清了,我好象成了这户高原人家不可争议的一员。我望着有些臃肿一脸慈祥的阿拉木汗大婶,我望着满脸胡须表情严肃的萨迪克大叔,我好奇的目光最终落在野性十足的雅丽塔那张俏皮的脸上。这时雅丽塔正在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着我,她举起海碗说远方的客人,我们欢迎你,然后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我不敢怠慢,赶紧把一碗浓烈而芬芳的青稞酒灌到了肚子里,我呛得剧烈的咳嗽起来,我看到雅丽塔发出了一串银铃般清脆的欢笑的摸样。在我感到头晕目眩的那一刻,我看到雅丽塔站了起来,她在温暖而旋转的毡房里疾速的旋转着,不苟言笑的萨迪克大叔用手掌击打着碗底,阿拉木汗大婶声情并茂的唱歌,我面前的雅丽塔舞姿翩翩宛若孔雀开屏。我用痴痴的渐渐迷离的目光,望着这位高原上快乐奔放的塔吉克少女,我好象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我仿佛迷失在童话宫殿里某一条神秘通幽的走廊上……
我是后半夜清醒过来的,我感到脑袋发涨。我定了定神,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正躺在帕米尔高原一户牧民家的毡房里,我身体下面铺着厚实的地毯,我的身上盖着温暖的毛毯,我在黑暗中徐徐的睁开了有些艰涩的眼睛,我在努力回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我感到胃里不大舒服,我很想呕吐,但我极力控制着自己,潜意识告诉我,我不能在主人家里丢丑,不能在貌若天仙的雅丽塔面前出尽洋相,虽然雅丽塔和她的父母早已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我小心翼翼的翻动了一下身子,这时黑暗中突然有一条胳膊甩过来,不轻不重的压在我的胸口上。我不再翻动身子了,我此时的大脑细胞非常活跃,我在猜测压在我胸口上的胳膊该不是雅丽塔的吧……我的目光渐渐适应了毡房里的昏暗,我在昏暗中隐隐绰绰的看到地毡上躺着入睡的三个人的模样。让我意乱情迷心旌摇荡的是,雅丽塔竟然并排挨着我睡在我的身边,此刻她的一条胳膊就压在我的胸口上。我缓缓的侧过脸,我看到了雅丽塔如诗的长发和一张明净的脸庞,我甚至听到了她均匀的芳香的呼吸……我感到周身的血一个劲的往头上撞,我的呼吸不由自主的急促起来……但我很快就平静下来,我想主人这么信任我这个远道而来的陌生朋友,我怎么可以亵渎这份难得的信任呢?我轻轻的把雅丽塔的胳膊挪开,轻轻放进她盖着毛毯下面。这时雅丽塔好象是梦呓了什么,又好象发出了轻微的叹息声……我有些慌乱,有些魂不守舍。我忽然想到了很小的时候和家乡的小妹夜晚挤在土炕上一块睡觉时的情形,我想此刻酣睡在我身畔的雅丽塔,不就是业已长大的我家乡的小妹吗?
我在后半夜一直睁着眼睛,我好象是在黎明时分才迷迷糊糊的重新入梦的。当我再一次睁开眼睛时,我通过打开的毡房门,外面已经是一片眩目耀眼的阳光了。我使劲的揉了揉眼睛,我懒洋洋的从地毯上坐了起来。这时阿拉木汗大婶用托盘递给我一杯凉开水,她和坐在一旁的萨迪克大叔,用一种有些古怪的眼神紧紧的盯着我。我想这可能是塔吉克人的一种礼仪习俗吧,我举起杯子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我看到雅丽塔的父母几乎屏住呼吸,他们几乎不错眼珠的盯着我喝下了这杯凉开水。见我没有什么异样,他们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失落还是疑惑……大家伙坐在地毯上吃早饭时,萨迪克大叔吩咐他的宝贝女儿今天就不用放羊了,专门做我这个远方客人的向导,到牧村的周围转转……我感激的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雅丽塔,我发现雅丽塔俊俏的眼蛋上有一抹不被人察觉的绯红。
这一天让我想到了纯静童话里的宫殿、国王王后以及王子公主,但我不可能成为帕米尔高原上快乐而幸福的王子。我和雅丽塔游走了牧村周围许多地方,我用相机给活泼可爱的雅丽塔拍摄了许多照片。接近太阳落山的时候,我和雅丽塔坐在枯草涌动的山坡上,我们一边歇息,一边期待着帕米尔高原昏弦而辉煌的日落。有清凉的秋风习习飘来,在雅丽塔如诗的长发上不停的抚弄,秋风也同样撩拨着我隐秘而敏感的琴弦,于是一场刻骨铭心的对话就这样开始了。我望着眼圈有点发暗的雅丽塔,我猜想她可能跟我一样,她昨天夜里压根没有入睡,而是辗转反侧,甚至她的一条胳膊是有意搭在我身上的!果然被我猜中,望着远处渐渐模糊的雪峦,雅丽塔歪着头问我乌鲁木齐距离这里真的很远吗?我说要坐上三天三夜的汽车才能到这里呢!雅丽塔宛尔一笑,她大胆的问我你有未婚妻吗?我一时答不上来,一张脸窘得彤红彤红。接下来雅丽塔向我道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秘密,她说你早晨喝的那杯雪水,可不是一般的雪水,你要是昨天夜里对我做了什么,你喝下去肚子就会疼得不得了,到时候你就走不了了,你必须留下来做我阿爸阿妈的上门女婿……我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我的脸色十分难堪。还好意乱情迷的我昨天夜里没有做过什么,否则我可能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我很想知道这杯奇妙的雪水为何有这样的作用,我问雅丽塔这杯水里究竟放了什么?雅丽塔用力的捣了我一拳,她一脸坏笑的说这是我们塔吉克人的秘密……这时昏眩而辉煌的日落开始了,我和雅丽塔静静的向更远的西天望去,几朵飘逸的云朵被晚霞镀得火红火红,白日里那清晰的地平线,伴随着巨大火球的缓缓坠落渐渐朦胧……我感到了庄严、凄迷和冷。雅丽塔拉着我的手,她唱着甜美的塔吉克民歌,我们双双向山下炊烟升腾的牧村走去……
我是第三天清晨悄然离开这座温暖而朴素毡房的,我不想继续打扰萨迪克大叔一家,我不想打扰他们一家的好梦。我不敢再逗留下去,我很想跟雅丽塔发生一点什么,我不想跟雅丽塔发生一点什么。这很矛盾,我必须选择离开。我望着睡梦中的雅丽塔,我很想轻轻的摸摸她脸,或者握握她的手,但我没有。我把一个夹有10张十元崭新钞票的日记本静静的放在雅丽塔的枕头边,里面还有我这几日的随感日记。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我艰难而迟疑的拉开毡房的门。我合上房门的那一刻,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怀怦怦乱跳,我觉得依依不舍。我缓缓的来到公路旁的站牌下等车,我发现清晨的帕米尔高原格外恬静格外美丽。
在开往拉萨的长途车上,我脑海里不时涌现出雅丽塔清秀的脸庞和清澈的眼睛,不时回想着她甜美的柔婉的歌声,我感到了某种无法排遣的失落与惆怅……我想雄鹰一定比麻雀飞得更高更远,我想有一种爱一定会高过世俗的爱情,我想我经历的所有绚烂的风景,都可以在记忆的旷野上辗转成花。38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