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的汤

　　结婚30年，他们的日子如同白开水。
　　转眼，老人逝去了，儿女们也各自成家，离开了这个温暖的小巢，两人面对一个空荡荡的家，突然发现，他们之间并没有多少可说的话，她将瓷烧锅里放上水，就在扭开煤气开关的那一刻，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30年来，他到底有没有用心喝过我做的汤？”
　　30年来，每顿晚餐，她都是烧一锅鸡蛋榨菜汤。其实她是四川人，爱吃辛辣辛辣的，那汤，该放满满的两勺红油，一把细细的姜末，一喝下去，浊气会从每个毛孔里倾泻，有说不出的惬意。但他是江南人，爱吃比较清淡的，所以从新婚的第二天起，她就开始每天烧鸡蛋榨菜汤，仅仅有些微辣。
　　想到这，她心中感到一阵凉意，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寡言，他似乎从来也不知道心疼她，她为这锅汤费了多少心思，他也无从得知，天凉的时候滴几滴香油，天热时放几片紫菜，逢上他胃口差了，她会放一点味精，他喝汤的时候，总是那么漫不经心，总是那么细细品味，他可曾用心去捕捉她在婚姻生活中的每点努力与付出？
　　30年来，又有哪个菜是为自己烧的呢？老人牙不好，每天的饭总是烧得烂烂的，孩子随了父亲，也爱吃清淡的，于是饭桌上，从没有出现过浓油赤酱的菜。
　　有谁知道她爱吃的，是那酸酸辣辣的酸菜鱼，是那吃一口就辣得歪眉咂嘴的红油抄手，是那嫩嫩的，麻麻的夫妻肺片，又有谁知道做姑娘的她，也是这般辣蓬蓬、鲜亮亮、满是活力的。他们一定认为，她就如30年来饭桌上的菜，没有半点颜色。她的眼泪掉下来了，滴到汤里，很快就没了。但她是快乐的，她做了回自己喜欢的汤，狠狠心，她倒下去了半瓶辣油。
　　晚上的汤辣得他眉毛都皱了起来，嘴巴也歪了，几十年一成不变的脸色忽然像孩童般可爱，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他问：“怎么这么辣？”她故意脸一板：“老来从妻！”
　　“原来你爱吃辣的？”他惊诧道。
　　她叹了一口气：“你还知道什么？”
　　真的，他还知道什么？面前的这个人，可是同床同枕了30年，可他，甚至不知道她爱吃什么，爱穿什么，难道他们中间，除了共尽的义务和责任，属于自己的只是一片空白？
　　望着他迷惘的眼神，她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不知怎么了，他心痛得要命，急急地抓住她的手：“我们还有二十几年。二十几年，很长的一段美丽的日子！”
　　现在，他们是很快乐的一对老夫妻，一起作画，一起打太极拳，一起旅游。他们平淡的五官也变了，在他们老了之后，熟悉的人都惊讶于他们那份仿佛再生以后的美丽，还有那份天真。
　　问他们，他望着她一笑：“老来从妻！”
　　她呢，心头甜蜜蜜的，暗暗地感谢那碗喝了30年的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