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子鸟
她处在一个无法熟眠与精神耗弱的状态,伴随着某种无来由的焦虑与亢奋。喝了一杯泡的浅淡的咖啡,胃依然有些微恙,牙龈肿胀。於是她一个人信步地在街上彳亍,寻着一家又一家的牙医,终於有一家开业又无人等候的诊所。她推门而入,填了一些初诊的资料,护士小姐就带她进x光室,说明健保每年有一次免费的照摄,咬合着某器具,对着x光机的镜子龇牙咧嘴似是勉强一笑,机器环绕着她的头转动,被置於孤独的一室,似是看病无奈地任由宰割。
结束时被安排在靠边的诊疗椅上,一张大大的刚才甫照好牙齿的x光片显影横亘在墙上,像是史前草食恐龙口腔的巨颚,医生说明前五颗门牙是假牙,上下臼齿有发炎的现象,左下颚躺着一颗智齿,可以不理它,因为看样子是不会长出来。她静静地听取医生如数家珍的道说比她更清楚她拥有并使用多年牙齿的「秘辛」。医生说:「是牙周病,因为你最近抵抗力比较弱,洗洗就好。」
於是医生准备了尖钻的洗牙器具,脚踏着启动的声音,像钻脑。她害怕的掐紧双手,「ㄣ──」钻针在她齿缝间来来去去,一开始害怕的心情慢慢转而像是「以毒攻毒」的心态,这样尖速的把陈年的牙结石一一剔除,突然感到一种畅快,像是刺青的相反义:一个是除之而後快,一个是铭刻下永恒的记忆,都具有痛感。她正处在失忆与追忆之间的撕裂状态,大脑似是两个驾驶员互殴,纷纷倒下;身体像是一条翻修的马路,声音、坑洞、碎石、疾驰溅水的汽车呼啸而过,悠悠晃晃地……钻牙机正在重建,或者崩毁?她躺在诊疗椅上闭着双眼让神识回到身体,最後医生将齿面磨净并教她漱口,她带着一口「新鲜」的牙齿离去。
回到家里她看着药袋里三种处方:消炎、消肿、止痛。她把止痛药丢下,服下其它胶囊。她想她需要痛的感觉,维持身体的觉知。接着日常杂琐,炒了一锅面,煮了一些关东煮,她在厨房左切右洗试尝食物咸淡,总觉得煮得糟透了的感觉,但还是勉强上桌,电视声惯常嗡嗡作响,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在餐桌和她的儿子随聊,她问儿子会不会太咸?她儿子答道不会啊!她再次尝尝食物的味道,总觉得都有苦味,或许是看牙的缘故。
收拾好餐桌,厨室清洗完毕。她感到必得藉着某种仪式来修葺她身心的崩离,於是她拆洗该冬眠的电风扇,一根螺丝、两根螺丝、三根螺丝……,将外壳拆解,扇叶摘下,哗啦啦地在浴室冲洗,将日积月累的尘垢哗啦啦地刷洗进排水孔,那些污水逆时钟地排入,像时光的回返,她猛地照镜,一脸的衰疲,镜中的雾气迷迷蒙蒙的像是一扇可重返的窗,她恍惚进入,又恍惚跌出。终於清洗完毕,一一又归回电风扇的原貌,明年的夏天它们又可「粉墨登场」,她告诉儿子,很多小孩都喜对着风扇啊啊叫,因为可感受声波的振动,连系了某种看不见物质的存在。
接近深夜,她感到些许倦意,於是索性回房拉起被,轻轻浅浅地在床面让意识滑行,像一只水黾安居於水的表面张力,滑着──滑着──滑着怎麽对岸就到了?她张开眼,似醒非醒,脑胀着,心律不整地跳着,乾脆起床更衣,拿着机车钥匙,带着mp3就出去了。与其躺在那儿无法深睡,不如出去兜风!
她将油门逐渐加速至时速一百,在深夜无人的基隆路上,将自己化成一阵风,耳际响着JAMES BLUNT的专辑《ALL THE LOST SOULS》,其中一首「Ill take every thing」歌声高亢着:
Oh these feet carry me far. Oh my body. Oh so tired.
Mouth is dry. Hardly speak. Holy Spirit rise in me.
Here I swear, forever is just a minute to me.
Ill take everything in this life.
Ill join everyone when I die.
Have my body. Have my mind. Have my coat. Take my time.
These I borrow. Borrow so far. Turn to dust. Fall apart.
Here I swear, forever is just a minute to me.
Ill take everything in this life.
Ill join everyone and understand.
Cause all men die. Cause all men die.
Ill take everything in this life
Ill join everyone since Im gonna die
Ill take everything in this life
Ill join everyone cause all men die
她风驰电擎的化为歌声里的bass,只剩一些鼓声,她起伏於路面颠簸的状况像搭配着节奏,在福和桥横跨新店溪,她回到童年与哥哥随雨後彩虹猛踩脚踏车的怀想。他们在堤岸看到一道彩虹,以为可以追随并且摘下,於是疯狂地骑,疯狂地踩踏,但是彩虹总是那样地遥远,骑至日暮黄昏河堤尽头,它依然那麽地遥不可及,河岸上芒草如浪般地随风摇曳,夕阳挥洒,景致如米勒的金黄光影。天渐渐黑了,堤岸昏暗,有几只蝙蝠扑面地俯冲而来,像是嘲讽。秋风带有凉意地袭来,一枚早发的上弦月,已远远的在天际发亮。
她继续加足油门,驶入自己的体内经过了那些碎石、坑洞、声音、牙齿……
枕头上白发与黑发同时散落纠结,她塌陷在床,躺成一个奇怪的姿势,活像一只嵌在床上的标本,梦汨汨地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