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电影《花火》剧照
七人诗选:宛西衙内、江离、赵野、欧阳昱、仲诗文、严彬、六指
编选与浅析:严彬
▎林冲
宛西衙内
燃烧的水。
想杀人的时候大雪就落了下来。
“大风雪用最短的时间走遍了天下的路”。
落雪不冷。
麦盖三床被。
多漂亮的江山,怎么也值得一副脚镣。
来源:微信公众号“诗歌是人间的药”
【赏析】
读诗渐渐多了,就想寻找一些有“异端”气质的诗,比如看惯了稻子,便希望在金色的稻田中看到两棵高出整块稻田的“无用”的稗子。当我看到《林冲》,习惯了软弱的心突然也锋利起来。我被这位署名“宛西衙内”的诗人吸引住了,又或者,我像个囚犯,被他的绳子拴着,闯过大山,看见一地大雪——带着脚镣,也必须要喝一场大酒。
▎南歌子
江离
长久的漫游之后,我来到南方
在这里,我将会得到一小片土地
——这已经足够。
如果我愿意我可以种下笔直
或者曲折有致的树木,还有秋菊
在忍冬花的黄昏,我会想起
我快乐的日子像霜一样轻薄
并且庆幸因为固守它们而使我的生活
拥有了木质的纹理。
这就像园艺,为了精致
或者枝干更加挺拔,你必须修剪
它们的枝蔓。舍弃是一种艺术
当我们渐渐了解,多并不意味着
美,简朴也不是缺乏
那么在我的生活中,我必须留出
足够的空间。习惯于在清晨
打扫小小的庭院,习惯于在夜间安睡
而收获一粒豆子就是收获一片南山。
来源:微信公众号“明天诗歌现场”(mtsgxc)
【赏析】
去年在中国作协,远远见过诗人江离一次。记得他的相貌和他的名字,是贴切的,后来我见到他的一些诗,也有这种感觉:一个南方的、精致的诗人。一首《南歌子》,是我从十几首江离诗歌中选出来的这么一首——诗歌中的雅歌。
“我快乐的日子像霜一样轻薄”,这是一种忧伤而自得的气质,大概属于所谓“诗人气质”的一种。诗人设想了这样一种生活,一片自然生长的土地,一个人,很美。
而一种“舍弃是一种艺术”——说是“艺术”,我倒觉得有些污染了诗里的意境。因为那“艺术”,已经附着了太多人类挑剔的眼光和精心计划——而“南山”,却是自然生长的。
▎1982年10月,第三代人
赵野
平静的江水,激情的石头
秋天高远,一切都是真的
他们脸色红润,口齿因为
发现而不清,这是黄昏或黎明
天空飞动渴望独立的蝙蝠
和他们幸福的话语,仿佛
一切都是真的,没有怀疑
没有犹豫,树叶就落下来
这就是他们,胡冬、万夏或赵野们
铁路和长途汽车的革命者
诗歌阴谋家,生活的螺丝钉
还要整整十年,才接受命运
习惯卑微,被机器传送
为五谷的生长感恩吟唱
并在每个午夜,扪心自问
那一切都是真的?真的!
来源:微信公众号“诗藏阁”(scg616)
【赏析】
赵野提到的人,是我们大多数人不认识的,赵野提到的时代,也是我们大多数年轻人未曾经验的时代。同样的,从赵野的几十首诗中,看到了这一首,我悲痛了。记得韩东曾有一句诗,叫做“温柔的时代过去了”——他写如今的不温柔。“平静的江水,激情的石头”,日常的事物,“秋天高远,一切都是真的”,诗人没有说起悲痛,就像战士老后不再提起冲锋,但他身上的伤痕、他对枪的恐惧,足以证明过去的存在不被遗忘——“还要整整十年,才接受命运”。
每个午夜,对于那些人,比如“胡冬、万夏或赵野们”,他们的怀疑和清醒都是响亮的。
▎澳小利亚
欧阳昱
幽静的小国
二千多万人
像两千多万雨滴
洒在7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
每颗雨滴都是单独的
看似可以消溶结合
实则都是一颗
互相抵触的内核
星期天早晨
鸟嘴挑破雨滴
把最小的那颗
吃进去
啊,在澳小利亚
电波和电波
都是永久
分离的
来源:微信公众号“诗歌是一束光”(shigeshiyishuguang)
【赏析】
欧阳昱,也是头一回见到他的诗。据说他在澳大利亚,和另外两千多万人一样,生活在辽阔遥远的澳大利亚——这并不奇怪,比如上回南亚的一次爆炸,死掉的人里面,也有几个中国人。
但欧阳昱给我们的是另外一个澳大利亚,一个缩小成雨滴落下的地方。作为外国人的中国人,又或者任何人,都将褪掉身上急急忙忙的生活,成为“雨滴”,和所有其他雨滴一样,是单独的。单独而不孤独——在“澳小利亚”,每一个人和每一颗雨滴都自给自足,地方虽大,却让我想起周庄的国度: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春风长条舒
仲诗文
桃花没有问题,桃花一直在山凹里跑
桃花里的蜜蜂也没问题,它们是哑巴家的
阿爸没问题,他种的油菜花太闷了
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就不行,阿爸,我生气了
阿姆没问题,阿姆最爱打草,但是阿姆,我不喜欢
吃泥巴的弟弟,能抱出去了扔了吗,他太丑了
姆妈一直扯袄子上的棉花,扯一坨吃一坨
她嚼得有滋有味,眼窝子里又是眼屎又是眼泪
姆妈已经老糊涂了
姆妈已经臭了
燕子,你好
能不能来我家屋檐下做一个窝
来源:微信公众号“诗同仁”(zkshige)
【赏析】
在诗歌微信群“诗同仁”近三次诗会中,我多到过三两首类似的诗,其一有“狗拱水”,其二有这一首。中国之大,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跑着汽车,人们在街上面无表情、或匆匆赶路,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充满秩序。杨显惠先生有一本《甘南纪事》,在甘南,可以为一条牛鼻绳拼掉两个人的性命。
《春风长条舒》,从题目开始,是古老的、异乡的。阿爸有着古老的古板,弟弟有古老的稚气,姆妈有着古老的衰老……这些遵循人类早期生活的人们,是我喜欢看着,又或许是不能容忍的。
诗人,南方诗人仲诗文,我也没见过,只迷迷糊糊看过他贴在上的头像,看上去清清秀秀。但我想,他并不是那样,他说话有蛮楚遗音,他的这一一首诗,又让我另眼相看:他用一种两句式的、节奏和音韵明显的诗歌,表现了一种类似纪实而又不止于所见的(也许是他虚构的)生活。
平淡、简单,并不意味着粗糙,这首诗给了我深深的美感。
▎给自己的十四行诗
严彬
我有三天没写诗
今天早上,和自己吵了一架
决定不再说话
——妻子也同意了
傍晚时见到彩虹
后来,所有人都见到了
彩虹出现在每个人的头顶
端端正正的,就像我在看着他们
我删掉了彩虹
一个朋友写来一封信
我撕掉来信
后来妻子回来了
那时我已经做好晚餐
打开窗户迎接南方和知了
来源:微信公众号“人?岁月?生活”(yanbin19810729)
【诗之外】
当南风吹过一面路边的书架时,我看到一个女孩和两个老人站在那里,秋天来了。我买了一把头绳,有三种颜色,两种形状。天热的时候我常常找不到头绳,站在电梯里我憎恶自己,我不认识自己。今天中午,我和人争论,说了一些过去的事情。我没有吃午饭,也不觉得饿,下午做了什么,回家的路上全都忘了。
一种状态……这就是我的世界,所见的真实,是虚构和迷离、沉痛生活之源。
▎黄昏书
六指
我的树枝已藏不住鸟鸣。落叶
一直铺到,一个人荒芜的内心
我的江山瘦下来,守望江山的人
也瘦了下来。怀抱镜子,流水
取走我们的倒影,它们疲惫
晃动,弱不禁风。落日,在你的
桥头。也在我的路口,像红灯
留给赶路的人群,我们速度太快
甚至没有赶上自己的灵魂。偶尔
我会俯下身子,和路边小草交谈
交换彼此的枯黄。是的,我不比
一株草更加孤独。在乍起的风中
向它们学习如何调整身姿,迎接
兵临城下的霜降。起身寻你时
光线开始变暗。墨兰色的云朵
向暮晚的山脚飘去。远方的事物
是你遗留的潦草处方,在我的
记忆中,生着鱼鳞状的锈。伸进
口袋里的手,因摸到陈旧的信封
而莫名的悲伤。寄给你的黄昏
已布满夜色,成群的蝙蝠在集结
如时空的拉锁将白昼与黑夜缝合
来源:微信公众号“人民文学”(renminwenxuezz)
【赏析】
《人民文学》前几天在微信上刊发了新一期“新浪潮”入选诗人。用他们的原话,“12位年轻诗人的作品,每人一组,共24个页码,这是《人民文学》近十年来推举年轻诗人力度最大的一次”。一首《黄昏诗》,就在里面,署名“六指”。
这是一首相对“拥挤”的诗。这种拥挤,依我所见,多出现在校园诗人或一些成名诗人身上。我想,这是一种诗歌语言的拥挤,而不是当时世界的拥挤——但作者依然展示了自己的世界,“我的树枝已藏不住鸟鸣”。
从头到尾,整首诗并没有提供一个全新的世界,诗人的孤独是通常意义上的孤独,诗里的所见和行为是有教养的。而我仍被其中的诗句吸引。很多时候,一些诗的意义就在于此。
(实习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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