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青春的骨头找一座坟墓

更新: 2018-04-09 21:40:13

在贝子庙

青色的云在收拢

空中的草原依然浩大

我们坐在贝子庙的台阶上

抽着烟,看阳光穿透云层

夏风干爽,风向不定——

我的烟飘向你,你的发梢拂及我

远处的喇嘛,在云影里

露出臂膀,摇着一串钥匙

走来

服药记

我依赖一剂白色的药

安度时日

每天清晨,我漱清口中的宿醉

吞下一粒,化解经络里的块垒

让昼夜奔跑的血液的马

慢下来,匀速地跑

有力的蹄声,越过

倒伏的栎树,明确自己

又过了一程又一程

药片很白,像枚棋子

掀开封闭的铝箔,提走它

在体内布下两难的局面

无所谓胜负手,提子开花

以打劫求得气数

每走一步,都填平陷阱

我想以你入药,融于肉身

陪我周旋快逝的时光

制我的狂怒和萎靡

唤我跃出每日的坑井

我视你为日历,一板三十颗

日啖一粒,月复一月,忘了亏盈

像技艺高超的工兵,排除雷

排除脑中的巨响

其实我依旧在寻求

一剂白色的药

用一种白填充另一种空白

以外

人进中年,喜穿软底鞋走路,将席梦思

翻过来,睡硬板床,一夜无梦

闲来常想石头、湖水和井

至坚、至柔和深埋的缺陷

不是山峰和海洋。那些高大的事物

已耗费我的半生

不去想宇宙是闭合,还是无限伸展

这个问题曾让我发狂

专注菜叶上的虫眼,甚于

星空中的虫洞。现实以外的东西

比现实更让我失望

这并不表明我没有想法

我将一些词翻出来,搬到另外的地方

给青春的骨头找一座坟墓,让墓志铭

警示我的午后。或者

划定直线或曲线,在易于识别自身的空域

飞翔,没有以外,也没有意外

将一扇门打开,又关上

往复、启合间,每有妙意

就像这些年来,怀抱石头爬山

一个趔趄,石头跌下山去,然后

重新抱起、攀爬。而那些滚落的声响

我忘记了

甚至忘记了山上的塔,沉于

湖底。像井。像我抑制的性欲

在峻峭处建庙,在灰烬里插上香骨

远离轻飘的言语、呻吟和祷告

像井壁,固守着浪,又消解着浪

青苔模样,示人以春天

心设慈悲道场,宽恕宿敌

无动于衷的水域,也宽恕

庸常的诗句。不指认爱与虚妄

将一座桥横陈水面之下,抵制两岸

以保持湖的完整与骄傲

有那么一两次,想否定愿望

否定湖面的犹豫、庙宇的徘徊

将自己像钉子一样钉入大地,国土疼痛

病树上开出花来

过梅岭驿道

梅岭驿道,没有重复的青石

一块挨着一块铺着,如

久远的琴键,每一步落下

仍有迥异的回响

音符还是前朝的,还是旧模样

悬在饶州通往徽州的路上

像古径上空的云,无法分辨

哪一朵,是孤悬的我

那些深陷崖石的断句,曾经

完整的叙述,我能认出。就挤在

几片残碑间,却生卒不详

拴马石渗出缰绳的气味,夹杂在

众石回潮的队列中,附近

散落些许的盐巴与丝茶

倒下的牌坊,缝隙透发

返青的荒草。道旁倒伏的油菜下

蛙鸣依旧寂寞

穿行其上,忽见许多石块站立起来

穿着朝代各异的服饰,各自行走

我从形色上辨出他们身份与状态——

远行或归来的商旅、逃亡的刀客

赶考的士子和望夫的少妇……他们

与我擦肩而过,与我同向或

反向而行,身子如道旁的茅草一样

摇晃。从未谋面的祖父

也现身其间,向我走来

自己的影子,也立了起来,走着

走在我的前面

这忽然的情境,让我惊骇不已

我慌乱的影子,瞬间恢复原形

压向那些行走的石块,骨牌一样

倒下,重现原有的条纹与秩序

重现阳光的静穆

重现峰峦的青翠和人世的辽阔

分开春天的石径,正游过山去

贺兰山阙

那年夏

阳光撞击巉岩

我一头扎进贺兰山口

像一堵墙,代替

另一堵隐没的墙

虚弱如乱石中的关柳

我的颓废,依然

不敌时间的颓废

那一刻

想面壁,想破壁而入,想

作壁上观,或将

身子嵌入山体,成为

贺兰山脐下的刺青

牧猎,祭祀,娱舞,交媾

用一把弯刀与岩石对语

简练,深刻,率性

交付繁复的一生

手之功能俱废,不要指向

仅用左手拍掌印石,表现

抚慰、构陷和放弃

充耳不闻月夜的胡笳与羌鼓

勒石为证

只为一次誓言。一次

断腕的契约

给予

昨天午后,在琥珀潭边

我投下一粒石子,细浪似

绞索,比爱情消逝得更快

傍晚时,我又向潭心掷下

一块石头。石破天惊

泅渡的山峦,如

慌神的溺水的虎豹

天光云影散去

没有一重浪

能够拍及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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