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于坚
便条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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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草地
丰满 茂密 肥沃
等着我去踩它
约定俗成 谁都可以踩
赤脚却是一件麻烦的事
得经过父亲和校长批准
但我会脱掉这肮脏的皮鞋
从止步 迟疑 试探 逃跑
到坚定不移 不想弄痛你呀
我的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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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黎新出的诗集叫做
《五个红苹果》 第一个
是握在左手的红苹果
如果将它切成两半 并排放
那就像苹果的乳房 确实很像
第二个是握在右手的红苹果
1985年冬天 为了得到一条苹果牌
牛仔裤 把自己的臀绷成两瓣苹果
我偷越国境 从德宏州去缅甸
路上要经过苹果园 里面的苹果
不只五个 我摘下一个 天就黑了
第三个是滚动着的红苹果
第四个和第五个 已向黑暗转身
还是不是苹果? 谁拿得下五个
只有杨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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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被抛弃在废墟里
皮肤发灰 牙齿浑浊
我路过废墟时发现这只玩具大象
被谁家的小孩扔了
继续着大象的应有之义
笨重的 丑陋的 缓慢的
也是可以玩于股掌之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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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共汽车站找个椅子坐下
骄阳压境时 这位置正好是一片阴影
凉爽于公众 不记得我曾预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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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向那位不认识的姑娘微笑
她抱着一篮子鲜花 不是给我的
我知道 这些露水属于另一个幸福的人
只因为她的胸前凸出着一个花园
在明眸皓齿的照耀下 仿佛大地的骨朵们
就是在这儿培育的 我朝她微笑
依照白族地方风俗 我的笑容有点唐突
但不邪恶 这个早晨 直射的阳光
折射的阳光 都在照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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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转木马停了
雨还在下
几个刚刚长大的少年
抱着头跑进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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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土地
他们挖了又挖
还是兜着一袋又一袋土豆
还是长不出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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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美好的一天
美好的食物
美好的朋友
美好的光芒
这是美好的一天
我承认我更胖了
美好的一天
万物充实饱满
圆滚滚地
在微风中彼此拍打着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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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筒又不响啦
他使劲拍它的头
要说的话正从胸腔涌向舌尖
语流在电阻的大坝后面淤积
抓狂 结巴 啸叫 最后哑掉
他没有拍他自己的喉结
他拍打着话筒
就像汪洋大海上的溺水者
拍打着一截黑暗的漂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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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轮到他发言 再次握着麦克风扳弄
还是不知道这小玩意儿的开关在哪儿
他总是找不到ON和OFF
他已经说了那么多话
那么多长篇大论
他无数次地滔滔不绝
他总是找不到开关
找不到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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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一个来电
声音说 晓不晓得我是哪个?
不晓得!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
听不出来!
——挂掉 后来想了想
是不是主席打来的
有点儿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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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水工来了 手腕上的肌肉鼓着
低头扛着塑料桶 透明 看不出里面
是山上汲取的水 喘着粗气走上台阶
似乎扛在他肩上的是水的含义
比水还重 老师们曾经一堂课
又一堂课 将这个意思向孩子们灌输
教育学 像他送来水一样年轻
当他离去时 我马上接出一杯喝下
真理在我的口中获得了质感
得救般地冰凉 有点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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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兰树光明磊落
一只鸟飞来
停在99朵花之间
春天的数学
只等着诗歌学会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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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他说
这是什么树呀
走 去躲躲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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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无名指上的戒指
就像一滴
“自天而降的雨珠”
干了 在我形容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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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把上帝想像成一位
地下组织负责人
有一天他会接见我
电梯门打开 走进来
穿着便装 打着绑腿
腰上系着一根只发给政委的皮带
一起去10楼 拍拍我的肩膀
递上一只古巴雪茄 说:
受苦了 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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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男子手臂上青筋毕露
就像从铁路局取出的一截钢轨
力度不弱 质地更柔软 会弯曲
毛茸茸地似乎因不合格而被废弃
背在后面 握着一根长棍面包
焦黄色 与他的年纪 有着某种近似
异常地香呀 在日耳曼大街
不由自主 我跟着这个面包
走了几步 直到他进了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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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包装在一种伪善的设计里
印着金边 商标用了罗马字母
狡猾地隐喻 这不仅是巧克力
还是一枚徽章 上帝的信物
撕去这层便宜的纸 取出小零食
毫不怜惜地咬碎 我是虔诚的
巧克力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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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在人行道上 令我驻足
哪儿来的 这鸟羽
天空灰色的别针
这是我们吐痰 弃物 迷路
越走越远 越陷越深的地方
就像一次完美的作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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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正道转入公园的灌木丛
一丛野蔷薇后面有片荒滩
原始地 从未被园丁整理过
阴森森 谁抛进来一个酒瓶
这空隙仅我与它来自文明
商标早被雨水撕掉
玻璃在暮色中闪着幽光
我来小解 姓名也是毫无用处
草草了事 担心着被命名者窥见
它倒镇定 像某个尚未醒来的酒鬼
横躺着 等着再次被灌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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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朵爬向光明
树叶在春天的肋骨间发亮
如果我有一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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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人此称
毕业后在报社工作
昨天 二〇一五年四月四日
星期六来信
已经辞职
要到拉萨去了
此称投奔拉萨去了
跟着白云 老鹰 香客
从此杳无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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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记得我曾在梦中低语
就像秋天沼泽上的水泡
我听到嘣咚 嘣咚 蹦蹦咚咚
豹语或者蛙语
那是有意思的
非常有意思
我记得那些意思
只是无法复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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