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安稳地工作到老,就要把灵魂也卖给公司

更新: 2018-05-18 07:32:15

  编者按:最恐怖的故事莫过于那些看似荒谬却充满现实感的“另一种可能”。本文假设了一个生动的敌托邦世界,在大型集团的把控下,所有人无论生活、学习、娱乐、医疗……都逃不开被操控的命运。


  本周的韩国小说以小人物的命运为切入点,带你领略一个冰冷残酷的可怕世界。这篇与之前的另一篇韩国小说《出卖灵魂也赎不回本钱》有着类似的世界观。


 


  【 鸡 头】


  善斗殴者为代理,善领头者为科长。


  而活到最后的人就是部长。


  常务?理事?别做梦了。


  还有一点定要铭记于心,


  梦想成为社长,本身就是一种背叛。


  要想安稳地工作到老,就要把灵魂也一起卖给公司。


  ——敬这个被公司支配的世界,于2110年


  我没有显赫的声名,亦缺乏出众的容貌,只是个渺小的普通人而已,连被记录的价值都没有。但记录这个时代的权利,我还是有的。


  此时,世上无人不从属于公司,无一例外。换言之,公司支配着整个世界,所有人都是公司的奴隶。


  如果你要问,为什么公司能够支配世界……原因无人知晓。


  我的父亲曾对我说过:如果想给一个只在显示屏上见过的中央政府政治家投票的话,必须借助公司的服务才行。究竟从何时起这件事变得理所当然,是没有记录可循的。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遗忘了过去。据说,公司对世界的支配,是从政府将代表国民权利的公共服务和设施体系卖给追求利益的大型集团之后开始的。虽然没人知道具体年份……也没有留下文字记录……


  我曾经供职过的公司就是一家大型集团。那时,无人胆敢提及那家集团的名字,就用D作为代号称呼它。而我将讲述的这位人物,则是一位大名鼎鼎、却又不能明说的人,所以我就不介绍他的名字了。就算这个世界后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公司被颠覆,人们建立起共享经济秩序,劳动者一跃成为甲方,但也没人敢将那个名字宣之于口。那个名字的主人,曾经是大集型团和蓝领劳动者两方都憎恶和诅咒的存在。


  最初,他是作为我的新任管理者登场的。当时他的级别是股长,而我只是一介职员。准确的说,我只是一个非正式员工——一个义务参加战斗的临时工——仅仅为了扩大金字塔底层而设置的低级职位。如果历经三次战斗还能活下来,就能转成正式员工。那时,当一家公司和其他公司之间的竞争过于激烈,或是为了纠正市场秩序,公司是不吝于采取武力手段解决问题的。当时,各家公司都废除了三个月转正的制度,采取了不设时限、但多数人都会被淘汰的战斗存活制来决定一个临时工是否能够转正。除了要做好白领的本职工作,即销售、宣传、行政这些以外,我还要执行职员工作之外的任务。虽然很残酷,但是我的处境已经比许多更不幸的人好很多了。


  公司掌控了学校之后,很多阶层的人由于负担不起高昂的学费,拿不到学位证,只能从事蓝领工作。可以说,公司用学费划分出了未来的蓝领和白领。公司不仅主导了经济上的两极分化,甚至在法律上……


  蓝领劳动者被归为劳动资源,不需要参加战斗。但是他们的工作实在太繁重了。一天12个小时两班倒再正常不过,13小时、14小时的极度超负荷工作也很普遍。但他们不得不这样拼命工作。如果一个人没能接受高等教育,就意味着他的法定权利也随之丧失。符合中央政府规定的法定代理人有律师和专门的代理人两种,可是每月的律师费根本不是普通家庭所能承担得起的。当然,还有一种代理团体存在,就是大型集团。只有进入大型集团工作,蓝领们的法律权益才能得到保障。对企业来说,市场就如领土,为了占有市场,就要争分夺秒地推出新产品。生产设备绝不能停止运转,哪怕是一天也不行。而工作的人当然也……


  随着大型集团数目的日渐增多,物价也随之上涨,工人的工资却是常年不变。人们在公司外寻找的岗位往往收入很低,甚至不能保障最低的生活水平。


  为了保障最低生活水平,职员们就不得不遵守大型集团所提出的劳动合同条款。在劳动合同监视和压迫下的劳动者处于十分不利的地位。最为不利的就是劳动者阶层,他们被我所属的白领阶层威胁并支配着。而不遵循这项秩序的劳动者都会被流放为下等人。


  


  进入大型集团后,首先要在进修学院接受游击训练和城市定点作战方面的军事训练。即使当时集团将地方和首都部分地区统治得如中世纪时期一般严密,但中央政府的力量仍不可小觑。中央政府凭借集团根据法律规定无法拥有的空军力量、核武器及特种部队严密监视着各大集团。同时,中央政府对集团用于保护自身及维护市场秩序所需的军事力量进行了严格的限制。


  你可以这么认为,就好比古代,中国身为唯一的超级大国领导着所有的弱小国家一样,弱小国家之间也会联合起来牵制这个超级大国,构成势均力敌的局面。


  那时,大型集团和中央政府都误认为自己是占据上风的一方,在这种误会下双方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就这样,集团公司在政府的非正式许可下,各自垄断了不同区域的生产和销售。一个集团进驻某区域的话,该区域的住民就要在该集团上班、生产、销售和消费。当然,消费也被进驻集团垄断了。如果不购买进驻集团旗下的产品,就是背叛。虽然各个区域也有地方性政府,但是对集团的纳税依赖度相当高,也没有独立的军事力量,其实早已沦为中央政府的应声虫了。当然,这也是中央政府愿意看到的局面,地方政府力量薄弱,就不得不从属于中央。


  然而,我们区却突然掀起了反抗D集团的浪潮。事情是这样的:某天,集团上面突然下达了紧急通知,说可穿戴便携式个人电脑(简称WPP)的销售出现了问题,并且影响正在扩大。新来的管理人抿着双唇,把通知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他的表情使我联想到了阿格里帕的雕像。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比那尊雕像还要严肃的脸庞。管理人的视线在通知上来回移动,一个字都不会放过的样子。


  可穿戴便携式电脑(WPP)是当今时代的必需品,借由经销商卖给民众。它可以像手表一样佩戴,也可以别在上衣或裤子上。它可以提供通信服务、金融服务、医疗服务、游戏娱乐服务,没有它做不到的事。尤其,当时所有的社会公共服务都要通过WPP来获取,只要你想与他人沟通,这就是必备之物。过去智能手机刚刚传播开的时候,人们为了买新机型甚至不惜背上债务。而WPP与智能手机的根本区别在于:购买新型智能手机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而没有新型WPP的话就不能获取社会公共服务。就这样,通过控制WPP,D集团在我们区域建立起了处于自己严密支配之下的社会公共服务体系。没有新型WPP的话就不能保障居民自身的权益。当然,前提是必须得购买D集团的产品才行。


  代行销售工作的经销商们算是临时社长,他们包揽下巨大的风险,和D集团签订了极其不利的合同。为了减少自身的风险,他们哄骗消费者说WPP是免费的。将WPP卖出去后,再以代理费、通信费、附加服务费等各种名目向居民收费,将附加利润捞进自己的口袋。由于基础费用之外的附加费一直增加,就算新型WPP上市也无法增加销售额。即使这样,经销商们还是联合起来一再增加WPP的附加费用。


  而这导致D集团通过社会公共服务对该区域住民的监视和状态把控出现了问题。我们的这位新任管理人从公司取得了战斗谈判权和战斗领导权后,就向着经销商的店铺一条街出发了。


  管理人警告经销商们,不要因为附加利润影响WPP的销售。面对警告,经销商们却提出了相当荒谬的要求——提高年薪!


  从来都是公司给职员的价值标价,职员哪有权利和公司提要求。虽然我听说很久很久以前曾有过那样的时代……但是据说,就算是那样的时代,大型集团企业一样能将个人利益碾压得支离破碎。看来本质上世道并没有变。经销商们要求废弃原本不利的条款,实行年薪制。这简直和要求D集团的正式员工职位没什么两样了。他们真是疯了!


  “各位认为自己有提要求的资格吗?”


  管理人用平静的口吻问道。而经销商联合代表对此疑问的反应是,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我们现在做的工作,除了我们没人能做得了!哼?资格?没有资格就给我创造资格。你这家伙!”


  经销商代表用手指戳着新任管理人的胸口。据向我们告密的情报员所说,经销商们每天晚上喝酒游戏到凌晨,借此巩固彼此间的情谊。哪怕白天很晚才去上班,还无精打采的,也依然为此自豪不已,并大肆宣传,让他们的深情厚谊广为人知。无论怎样省吃俭用还是摆脱不了贫困的束缚,只得中间半途而废——这其实是很久以前的劳动者们很容易陷入的典型怪圈。只有酒能够让他们忘记现实的艰难,当然,在这个时刻改变的世界上,还有能使人获得一时之欢的东西——游戏。不论现在还是过去,App游戏最广泛的消费人群都是劳动者阶层。因为还要养家糊口,他们的娱乐消费不能超过自身的经济水平,就只能通过这种小额消费来缓解自身的压力,结果往往却在不知不觉中投入了太多金钱。这些经销商就是这样。当然,这些游戏也是D集团的子公司开发的。这些经销商们都是用现金结账的,所以欠了很大一笔债务。


  一般来说,在不满和痛苦的双重加持下,如果有人及时出现让他们收敛并提供解决方案的话,他们十有八九会退一步的。可经销商代表却双手插兜,歪歪扭扭地杵在地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然而,管理人并没有被他的挑衅牵着鼻子走。


  “各位现在背负的重担都是源于你们自己的选择。”


  “什么?!所以我们就活该这么活着吗?!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们要这样活着!”


  经销商们在我们刚来的时候,就已经约好了共同进退。本来,因为我自己也是地位不稳的临时工,还幻想过他们也许是有社会大局意识的,但是事实证明,他们只是追求自己的私利而已。那他们可打错算盘了。想要追求利益,就应该跟着公司的脚步走才对。


  “公司不是以个人为理由任意妄为的地方。你要证明自己。”


  “证明?我们不是每天都在证明吗!你知道卖出一台WPP有多难吗?更何况D公司还在廉价贩卖终端机,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管理人将眼神从经销商代表的身上移开,望了一会儿天空,歪着头问道。:“你们真的已经竭尽全力了吗?”


  经销商代表轻蔑地笑出声,扭过头去在管理人脚边吐了一口唾沫。


  “我不懂什么尽力不尽力的,股长大人。”


  管理人回头看向我。


  “就是因为这样,工会那种东西才要不得。这些都是要教化的对象。他们需要明白什么叫努力。”


  管理人仿佛在介绍经销商代表似的,手心朝上、用手掌指向他的方向对我说道。管理人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我正犹豫着身为临时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这时经销商代表的插话让我失去了回答的时机。我暗自庆幸,真是太好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经销商代表愤怒地攥紧拳头,上体前倾。然而管理人丝毫不为所动:“你失算了。”


  经销商代表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接下来就是通过战斗进行协商的阶段了。


  


  我们封锁了这条街道的所有路口,举着防弹盾牌一点点前进。我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像我这样,经过3次战斗就可以转正的临时工,要么就是D集团下属转包公司的炮灰。因为我好歹是D集团的,所以担当了机关枪射手。而转包公司的职员们和我不同,连防弹背心都没有就加入了战斗。他们就像盾牌一样围绕在我周围。而我则通过盾牌间的缝隙将机关枪口伸出,跟着他们一同慢慢前进。


  经销商们为了抵抗我们在街道中央设置了路障。然后,枪战爆发了。在市场原则下任何人都有追求利益的权利,没错,甚至包括杀死对方。经销商们顽强抵抗着。我们把手榴弹扔进他们的店面里,烧了一家又一家。经销商们则从街道中央撤退到最大的商场里。我们包围了他们,我想劝诱他们投降,然而管理人拒绝了这项提议。


  “不能再发生类似事件了。我们需要杀鸡儆猴。跨栏提高了就要想办法跨过去,怎么能委屈自己迁就跨栏。我们必须杜绝这类事件再次发生。”


  我们向被包围的经销商们发射反坦克炮。但是,即使这样也没能打压他们的气势,他们仍旧顽强反抗着。陷入困境的经销商们殊死抵抗,甚至让我们的包围圈都岌岌可危起来。


  为了申请后撤,我去找了新管理人,然而管理人并不在指挥作战的装甲车上。


  他正匍匐接近商场,并在商场破裂的陈列架旁,给正向商场内张望的我指明目标:“就是那里!”


  那是经销商们记录所有顾客信息用的计算机服务器。只要有那个东西,经销商们可以无数次凭借交易顾客的信息东山再起。只要能再次以临时经销商的身份东山再起,他们就有可能偿还现在给D集团造成的损失。虽然再次和集团签合同的时候肯定会背负更巨大的风险,但是这也比摇橹的奴隶——每日工作繁重的蓝领要好很多。


  一旦失去顾客信息,经销商们就只能从事区区的蓝领职位,还要偿还给公司造成的损失。时间突然变得漫长起来。虽然我始终维持着瞄准的姿势,可是却一直犹豫要不要射击。每天在监视下像机器一样工作12小时,蓝领劳动者的生活是我可以想象的最恐怖的地狱景象了。一线之差侥幸成为临时工的我,要不要亲手将别人推向那个地狱。这时,管理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幅度挥舞着双手冲进了商场内部。


  “掩护我!这里!这里!”


  管理人突进到商场内部,甚至想直接跑到服务器前面。经销商们用枪对准了他,他却丝毫不予理会,坚定地跑着。他的行为看起来义无反顾又高尚无比,好似要在火势蔓延前将其扑灭的英雄。


  他跑到服务器前,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签字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接着转身跑出来。


  “现在看清了吧?射击!马上!”


  经销商们都被管理人的行为搞懵了,只能呆呆地盯着他。我也像他们一样无语。管理人大力挥舞着一只手臂,用另一只手指着服务器。我透过瞄准线看着他的样子,不知怎的突然笑了出来。为了这么一个简单的目的,他居然这样慌张。管理人失去了往常的冷静,大喊着向我寻求帮助,声音听起来好像猛禽的叫声。他的眸子看起来那么明亮,就好像站在空球门前的前锋在告诉队友,这是进球的机会一样。


  他大概也很清楚,经销商们失去服务器后会沦落到什么处境。但是他的脑袋里只有当下。这种一腔热血只为当下而活的单纯感染了我。我不再犹豫,扣动扳机击毁了服务器。经销商们哭喊着。有些人当场就自杀了,有些人投降了,只有极少数的人突破包围圈逃跑了。


  战斗结束后管理人来找我。他还没能从兴奋中脱离出来,语速极快地说道:“终于都结束了。我没有带枪去,不能直接破坏掉服务器。让你看见我丢人的样子了。不过那真是漂亮的一击。我会把你的功劳记下来。至于逃跑的家伙,就让中央政府劳动仲裁委员会的猎人们去追吧。擅离职守加上谋求私利影响公司……”


  他和我对话时一直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应该是为了表示对我的赞许。就好像在对我明明白白地发射“我看好你”的信号一样。虽然我很想谈谈我的战斗感想和事后总结,可他一直自说自话并且时不时拍拍我的肩以示嘉奖。有时,不听别人说话、一味自说自话也不一定就是恶意的。他还想再多夸奖我几句,而我则适时给他一个“我都听明白了”的眼神。我很佩服他的献身精神,甚至突然升起“如果战斗还没结束就好了”的念头。因为我突然有种想要为他多表现表现的冲动。


  他看起来并没有意识到今天的事情会改变无数人的人生。不过就算察觉到了,他也会理所当然地接受这个事实吧。因为他就是一个除了自己的前进方向外,看不见其他东西的人啊。而且,他还在以比任何人都要快的速度和冷静的态度奔跑着。


  打扫完经销商一条街后,他升职了代理。成为代理后,管理人对活下来的经销商们采取了怀柔政策。就这样WPP开始以去掉附加费的价格贩卖,新产品的库存率不断下降。


  “反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机器。如果卖得太贵反而让人笑话。”


  他这样对我解释道。后来,我渐渐明白了该如何配合他交谈。在他说话的时候,一定要不时点头。他倒不是想要强迫对方完全同意自己的意见。只是希望对方能表现出认真听自己说话的态度。


  “除了通信、医疗、娱乐这三个功能外,这机器也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只是被吹捧的太过了。人们想要的是能让人自由生活的魔法棒,我们应该满足他们的需要。”


  当然,他不仅仅是停留在语言上,而是通过行动实践起来。他给D集团的中央研究所提出了改良意见,可过了一个月还没有回信。他一直缠着总公司的上司要求回信,甚至到了有些无礼的地步,才终于拿到了反馈意见。上司们知道他是真的想要反馈意见,而不是想做一副对公司忠诚的表象给人看,所以对他的无礼就一笑带过了。


  他的意见由于不符合企划案的格式被驳回了。虽然以前也有过比起内容更追求格式的荒诞时代,可这个时代绝对问题更加严重。如果你想要写企划案的话,还要先通过企划案写作资格考试,而且必须有熟练使用文档和图片编辑工具的经历才行。


  这个在职场上华丽开场的男人虽然也急于完成自己的下一个成就,可他还是选择了一步步慢慢来。管理人非常兢兢业业地花了一年时间考取资格证。比起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现在的他是一个很沉静的人。每天早晨,他都要比其他人早一个小时上班来看诗集。遇到好的诗作还要复印下来分享给办公室里的小组成员。一年的时间里,我们小组的成员都和他亲近起来,其中,他又和我特别亲近。


  一年的时间虽说足够看清一个人了,可我真的看不懂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我有些不安。他看上去分明是一个安静又诚实的管理人,如果没有那次危机的话……


  处理危机是他最擅长的工作。通过那次危机事件,他获得了那个令公司和蓝领劳动者双方共同憎恶的绰号。


  


  WPP和其他生产出来的产品在投入市场前都是存储在物流仓库里的。


  然而,物流仓库的大型货车司机有一半人被D集团解雇了。因为生产线上的劳动者不足,所以公司打算把他们调整到那里去。司机们拒绝了,并掀起了罢工潮。他们占领了仓库,转移了货品。D集团总部将管理人过去的经历看在眼里,相信他这次能和司机们好好协商。管理人要求和司机联队进行面谈,却被拒绝了。罢工的旗帜在仓库的铁丝网上随风飘扬,仿佛在嘲弄着管理人领导的协商团。


  “去死吧!肮脏资本家的走狗!”


  “我们不是工作的机器!我们要求保障幸福权!”


  “想要追求效率的话就保障岗位安定!”


  “打倒白衣兵,争取我们劳动者的自由!”


  管理人用手指指着每条标语,并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他们已经有战斗的觉悟了。如果他们认为自己是被虐待的弱者的话,咱们就不得不当作极端情况来处理了,除此之外无法可解,能解决这件事的人只有我。在这件事上,过多的考虑反而会让我们错过很多机会。据情报员说,他们之间并非正式的上下级关系,而是建立了相对私人的联系,彼此兄弟相称。公司里哪来的兄弟……不是吗?”


  我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但并非同意他的话。管理人立刻就向总公司提出取得战斗谈判权的要求,但被拒绝了。因为中央政府所属的公共企业也有产品存放在仓库里,所以公司方面希望尽可能避免战斗,并进行秘密的、面对面的协商。而在公司里,面对面的协商就意味着威胁利诱,这是一条不成文的准则。


  我虽然知道这一点,但管理人似乎不太清楚,他坚持要回到办公室查看公司手册。他用手指划过一条条规定,仔细地看着。就在我以为他要把手册看穿的时候,他突然长长呼出一口气,趴在了办公桌上,并示意所有人下班。


  “代理,您这是怎么了?”


  “当然是要找出办法了。我一定会找到解决办法的。你们都回宿舍休息去吧。”


  说要找出办法,可他为什么好像末日来临一样蜷缩在办公桌上?职员们相互看看,接二连三地下班了。我在旁边看了蜷缩的管理人一会儿,最后一个走出了办公室。


  第二天凌晨,由于担心管理人,我早早就去上班了。管理人还是昨天那副蜷缩的模样,一动没动。我以为他睡着了就没打扰他,而是去冲了一杯咖啡。当然这咖啡也是D集团旗下的食品公司制造的。突然间,管理人直起了上身。


  “没错,《教父》!你看过电影《教父》吗?”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我这一整晚都在找怎么响应这条非公开政策的办法。终于让我找到了最好的解决办法!”


  管理人起身找到外套穿上,似乎立刻就要出去。走到一半看到我还在喝咖啡,就让我慢慢喝。我劝他喝点咖啡吃点面包当作早餐。他笑了笑,拒绝了。他从书架上拿出一本诗集,开始读诗。他读诗,是因为这已经成为了他每天生活里的一部分吗?还是想借助读诗,来获得内心的力量呢?喝完咖啡后,我就和管理人一起离开了公司,吉普车载着我们驶向了某个地方。


  管理人在路上跟我解释。他说,如果是干净利落地进行战斗的话还好说,可是威胁欺骗这种事,他并不擅长,所以一时想不到办法。他居然把为了保证占有市场而加害人命的战斗形容为干净利落……


  “战斗,不就是彼此真刀实枪地较量吗?但是威胁是利用对方弱点的下流行径。不过,既然是为了公司做事,也就不好讲究方法手段了。”


  “我们这是要去哪?”


  “重要的不是去哪,而是做什么。到时候你亲自看看就知道了。”


  我们去的地方是位于区域边缘的贫民窟。由于污染严重,去年梅雨季时下了一场酸雨。现如今,这里的地面还是坑坑洼洼的。我们穿过小路,最终到了一家屠宰场。


  “你稍等一下。”


  管理人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屠宰场。在屠宰场的红色电灯下,有一个男人站在那里。


  这个男人身材佝偻,脸皱成一团,额头上淌下一道道汗水。企业从政府手下独立的过渡期时,核电厂发生过爆炸。很明显,他是辐射影响下出生的畸形儿。核电厂爆炸后曾有人提出,希望让发电厂民营化,可是不了了之了,之后立刻冒出了“是公司导致了这场爆炸”的阴谋论。管理人紧紧抱住了这个男人,毫不在意他是畸形人,并把刚才看过的诗集递了过去,仿佛那是珍贵的宝物。管理人和畸形人一起翻开诗集,仿佛双胞胎一样埋头开始读诗。读着读着,他们还会一同开怀大笑。不久,管理人出来了。


  “我问了一下马头的价格,实在太贵了。他还说狗和羊的头不能用,宠物至上的社交团体是很极端的。所以我们商量着用鸡头,价格也比较便宜。”


  我知道管理人要做什么了。他是想像电影《教父》里那样,在别人房里挂上滴答淌血的鸡头来威胁人家。他似乎误解了我的惊讶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如果你想问,我是怎么知道这种地方的话……我就是在这种地方工作赚学费的。我一定要接受教育,才能在像样的公司里工作……”


  他的话音到最后有些模糊,有种在请求我保密的意味。接着,我看到了屠宰场的人是怎么割下鸡头的。畸形人一手抓着鸡头,一手拉过案板,把鸡头放在上面一刀了断。不只是一只,两只、三只、十只,宰杀仿佛没有尽头似的持续着。我没有再开口说话,管理人明白我会替他保密,拍拍我的肩膀表示感谢。


  管理人启动佩戴的WPP查收了D集团的顾客名单,在其中找到了仓库货车司机们的名单。只要你在公司购买服务、使用服务或是加入公司,你的情报就会一辈子留在公司。当然,如果你是在公司工作的员工,留下的情报势必会更为详细,这点自是不必多说。情报既是灾祸,也是武器。管理人将司机联队所有人的家庭住址查出来后,调转方向盘向着最近的一家驶去。而堆放在后座上的鸡头则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


  管理人并没有像电影《教父》里那样偷偷把鸡头挂进人家卧室里,而是在大白天,正大光明地按响门铃,等家属出来后把鸡头交到她们手上。


  “希望你们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家属们面对威胁,或是倒地不起,或是愤怒抵抗。最终家属们“咣”的一声关上门,管理人则小心翼翼地将一个鸡头端端正正地摆在门口。接着我们就向下一个地方出发了。在做这些疯狂事情的过程中,他从头到尾都是以一种沉着理性的状态进行的。与我将文件递给他,他仔细查阅一番后盖上印章时的态度别无二样。鸡头的数量在一点点减少,需要拜访的家庭数量也在减少。这时,管理人打开了吉普车上的电台。


  在开车的时候听听音乐或是广播节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但是,他绝不是在工作中会分神关注其它事的人,更加不能容忍自己的部下这样做。管理人现在正以自己一贯的工作态度进行着威胁之事,而听从公司指示的我们现在也分明是在工作中。可是,当电台里的广告曲响起时,他却跟着一起哼唱起来。我十分惊讶,抬眼看他时和他对视了一下。管理人的眼睛在笑。他的眼睛在告诉我,他期待我能和他一起笑。我有些尴尬,只得跟着笑了。他唱歌的声音越来越大,看得出来,他很享受现在正在做的事。


  第二天,我和他一起去仓库找司机联队。为了以防万一,我穿上了防弹衣,带上了小口径手枪和折叠式震荡刀。而他只穿了防弹衣,什么武器都没带,好像不知道我们昨天的行为会带来什么后果似的。这时的他看起来,就好像刚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纯真无辜。


  “司机们知道咱们昨天做的事后……”


  “我自有分寸。你不必担心。”


  这话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有分寸的样子啊。


  我们刚一接近仓库附近的建筑,司机联队的人就出现把我们包围了。他们手上举着电锯和改造过的火枪。管理人举起双手,让他们看到自己的手上空无一物,然后慢慢走上前。


  “公司的力量比各位联合起来的力量还要强大得多。了解了这些,希望你们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你小子疯了吧!你还算是人吗?”


  一个身形矮胖的男人走了出来。虽然他个子不高,但是肩膀异常宽厚,看上去简直有点像畸形人了。看他走路的步伐,我猜测,这个人可能学过武术。我摸上手枪。


  “我之所以会做出这些非人的事,都是各位所逼。你们拿着公司发的工资,为什么不听从公司的指示呢?”


  小矮人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双手握拳,摆出了准备战斗的架势。


  “闭嘴吧!小子。我不会再回到那条生产线上去了。那个地方把人当作机器使。妈的!你自己试试一天工作13个小时!比起变成牲口,还不如直接作为人去死!”


  管理人把手伸进外套里面,包围在外面的司机们一同紧张起来,举起手上的枪。然而管理人拿出的却是WPP和触屏笔。他递给小矮人,道。


  “如果你有不满就正式提出来。如果你想到别的地方去,就请写下相应的书面材料。”


  小矮人笑着恭顺地接过WPP和触屏笔。接着反手把WPP狠狠摔在地上,把触屏笔一下掰成两半。管理人似乎受到很大打击的样子,低头呆呆地看着折断的触屏笔。


  我知道那只笔是哪来的。那是我们在进修时期接受游击训练时,D集团总公司的社长亲自分给大家的触屏笔。现在,笔上的D字样装饰已经碎裂得不成样子。管理人用压抑的声音挤出一句话:“你犯了一个错误。”


  小矮人一边看着他一边冷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是鸡头。他把鸡头甩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着。而管理人眼中,这鸡头似乎是十分珍贵的东西,他发出尖利的悲鸣声。在管理人的悲鸣中,司机们嘎嘎大笑起来。而小矮人再次摆出架势猛挥出拳。


  昨天用鸡头威胁完毕后,我在回去的路上查看了小矮人的生平事迹。他出身劳动者阶层,15岁时进了D集团下属的工厂,但是没有工作多久就辞职了。之后他往返于家和体育馆之间打拳,他的父母把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儿子身上,全力支持他。但由于他的身材太过矮小,找不到对战的对手……记录上是这么说的……事实上,身材不是问题,而是因为那场比赛是D公司赞助的。所以体育馆方面没有给小矮人机会,直接把他放逐了。


  令人意外的是,他和管理人的对决很快就结束了。虽然小矮人出拳的同时扑了上去,但是管理人抓住了他的衣服下摆,同时使用柔道技术用力把他甩了出去。小矮人落地后似乎有些地方骨折了,根本爬不起来。其他司机们吼叫着一窝蜂地扑向管理人。我拿出手枪向着虚空开了几枪。我意图威慑他们,就瞄准了一个司机,而其他的司机们则举起枪瞄准了我。管理人看了一眼我和司机们持枪对峙的样子,之后拖着小矮人就向仓库里面走去。我和司机们都懵了,枪口都开始动摇。这时从仓库二楼的窗户处传来了管理人的声音。


  “看好了!我是谁!”


  管理人把小矮人扔了下来。司机中爆发出惊叫。小矮人随着一阵低沉的破空声坠落到地上。他发出呻吟声。不是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呻吟,而是为了让大家知道他还活着而拼命发出的呻吟声。管理人来到仓库外面,再次把小矮人抗在肩上向仓库里走去。


  “停下!你这家伙!”


  一部分司机将枪口对准了管理人,但管理人根本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不久,仓库二楼上再次传来管理人的声音。


  “看好了!我是谁!”


  小矮人又一次掉在地上。这次他在地上弹起一小下后才落下。这次他就发不出呻吟了,双腿不停地痉挛。管理人再次走下来。司机中有人开了枪。子弹擦着管理人的肩膀飞了过去。管理人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向自己开枪的人,但并没有停下脚步。在管理人的眼神下,开枪的人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中,不自觉地扔了枪。管理人背起小矮人再次走进仓库里。


  “住手……求你了……”


  司机中间爆发出哀求声,可是管理人的身影还是在二楼出现了。


  “看好了!我是谁!”


  这次小矮人掉到地上时,所有人都不敢再看一眼了。或是转过头去,或是像我一样闭上双眼。司机们都放下了手中的枪。一些人逃命似的离开了。当管理人再次出来想要抓住小矮人时,我大喊出声。


  “住手!”


  管理人看着我,好像现在才在众多人中发现还有一个我似的。他点点头,仿佛刚刚从大梦中清醒一般。他喘着粗气,双臂展开。


  “现在,各位知道我是谁了吗?”


  司机中没有人敢和他对视。管理人捡起被小矮人踩烂的鸡头,郑重地放在他身上。


  “各位现在还不明白吗?我究竟想要什么?”


  “鸡头。”


  司机中有人小声嘀咕着。我也点头同意。


  跟随他一生的别名,就在此刻诞生了。


  


  总公司将他升为资深代理,这是公司以前从没有过的破格晋升。鸡头听到小矮人半身不遂的消息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而已。但是,后来有一天,鸡头紧紧抓着我的手说:“这都是我们自己选择的路。我也很遗憾。”


  鸡头对我说这话时很虚弱,仿佛当场就要晕倒似的。看着这样的他我不自觉地反握住他的手以示安慰。鸡头对升职并没有兴趣,在终于获得了资格后,他很快提交了企划案。但是并没有回音。有一次,总公司召他过去,他本以为是自己的企划案通过了,到了之后才发现,原来是公司要颁给他一个优秀职员奖,并对他进行了采访。不久之后,公司社报上刊载了一篇名为《看!守护D集团的骑士,名为鸡头!》的报道。报道中详细描写了他的所作所为。每次使用WPP通信软件时,都能看到这篇报道在下方滚动出现。


  人们有些疑心报道夸大其词,但在我看来,那篇报道已经是和谐版本了。很多人看过报道后对他心生畏惧进而敬而远之。鸡头曾找过宣传部和总务部的人,拜托他们撤下那篇报道,但是无济于事。鸡头想不明白,为什么公司一方面认可他的功劳,一方面却罔顾他的意愿。鸡头认为,自己和公司是统一战线的。然而事实上,公司是公司,而鸡头只是个职员。


  “我只是竭尽全力而已啊。”


  某天鸡头仿佛辩解般地对我说,我则点头表示同意。鸡头每天提早1小时上班读诗,一如既往。和平时不同的是,这次他完全沉浸在了诗的世界,仿佛要借此和外面的世界划一道界限一样。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畏惧他,他也有了崇拜者。他们都相信鸡头日后甚至能升到部长的职位。当然,对此我也深信不疑。


  核电厂爆炸后,雨水中偶尔会混合着漂浮在大气层里的放射性灰尘。气象厅发布了放射性强度示意图,并警告人们减少外出。但这个警告对于上班族来说注定是一句空话。在大企业上班的人,自有公司负责他们的防护服,在中小企业和工厂上班的蓝领阶层就没那么幸运了,只能暴露在辐射中。他们生下的孩子往往都是先天畸形儿。大企业会从中挑选后天能通过义肢或人工脏器完善身体机能的孩子。这些被选中的孩子以后就要去最辛苦的工厂工作了,但是与此同时,他们可以获得一笔公司提供的医疗贷款。


  初级义务教育结束后,刚15岁的孩子就要出来劳动。分裂出的国家需要重建,国家经济还得靠公司来主导,放射性射线也要清除,企业还要带头组织环境公益活动,总之公司有种种理由,最终中央政府默认了少年被劳动剥削的现象。


  现在,少年们工作的生产线上发生了罢工潮。有一个名为劳动者兄弟团的专业罢工集团,他们是由各个大企业中拒绝劳动、逃离所属区域的逃犯组成的。少年们的罢工潮背后就有劳动兄弟团的支持。总公司方面赋予了鸡头战斗协商权,将他派去了现场。


  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被派遣到D集团控制地区之外的地方。总公司方面说,由于物流仓库事件不是以战斗形式解决的,所以战斗次数不足的我还是一个临时工。想要活下去,就要拼命挣扎,这点在所有临时工中间都是共通的。朝鲜时代有这样一句话,“了解官宦的不是官宦,而是被官宦迫害的贱民”。据我从其他临时工那听来的消息,其他地区和我们这个地区也是大同小异。因为必须杀过人才能成为正式员工,所以他们对杀人机会的到来很是期待。他们都很羡慕我,问我,在鸡头手下做事是不是很快就能升上去。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其他人羡慕。我也明白了,现在我和鸡头的关系是怎么也撇不清了。鸡头在这边的分公司获得必要情报后,就立刻赶往了罢工现场。


  鸡头一到达罢工现场,少年们就丢掉了粗劣的改装武器,投降了。


  这边的分公司已经将鸡头的恶名散播出去了,少年们对鸡头都十分畏惧。


  鸡头爬上一个小型仓库的屋顶站好,叫所有的少年聚集过来。少年们很快就顺从了。鸡头将所有少年聚集到一起之后,就脱掉了自己的上衣。在他的心脏部位,紧贴着一个正在闪烁的人工装置。少年中间爆发出一阵惊叹声。


  “各位!我明白各位的痛苦!我也曾经历过和各位相同的过程!但是,只要你竭尽全力,就一定会有所回报!自由市场经济并不是什么坏东西!施与受,只是互通有无罢了!”


  鸡头在演讲中途看了我一眼,而我则用力地点点头。这次不是单纯的回应,而是在了解到他一路过来付出多少努力后,不得不去赞同他。少年们仿佛着了魔似的,情不自禁跟着鸡头的演讲情绪走。当鸡头从屋顶下来时,他们用手臂作马抬着他,和鸡头一起高喊着围着工厂转了一圈。少年们把鸡头拉进工厂里,让他看看自己工作时的样子。而鸡头则不吝惜地给予他们适当的建议和称赞。最后,少年们答应,回去就写向公司宣誓效忠的誓书和悔过书,那架势,好像刻苦努力的学生要回家做练习册一样,并和鸡头约定好互相发送WPP消息。


  “鸡头!鸡头!”


  少年们热情地欢呼着。


  但是,少年们遭到了“鸡头”的屠杀。劳动者兄弟团夜里悄悄地在少年们的宿舍里投放生化炸弹,让少年们在极度痛苦中死去了。生产设施也被破坏,最终付之一炬。接着他们宣传说,这都是鸡头干的,将鸡头渲染成劳动者们的头号敌人。D集团虽然知道这不是事实,但还是默认了,并将鸡头升职为科长,称赞他铁腕镇压了罢工潮,给掀起罢工的不法之徒敲响了警钟。


  这个谎言虽然让鸡头得以晋升,可他还是感到很难过。以往每天凌晨都要看的诗集也不看了,就这样浑浑噩噩了一段时间后,总公司联系了鸡头。


  “这一切都是为了公司好。鸡头科长。”


  鸡头眼中滑下了泪水,最终接受了这个事实。


  鸡头将自己的愤怒和委屈都发泄向了劳动者兄弟团。鸡头向总公司申请了战车和装甲车,气势汹汹地开始了对劳动者兄弟团的讨伐。只要有罢工潮刮过的地方,就一定有劳动者兄弟团;有劳动者兄弟团,就一定有鸡头。有时我们还会侵入到其他集团,如S集团、G集团支配的领土。


  但是,鸡头正面和企图颠覆市场经济的恶性团体作战的行为,让那些公司十分赞许,并将他树立成自己公司员工学习的榜样。这些公司的员工要通过WPP连接到内部网络,观看鸡头的出色表现,并且每周都要写一篇观后感。还有一点就是,连续的战斗终于让我转成了正式员工。


  鸡头每席卷一处,都会留下一个鸡头再离开,从无例外。可是就算这样,全国范围内的罢工和消极怠工事件还是越来越频繁。世界正在改变。而劳动者兄弟团的下一个目标正是我们所在的区域。


  当我们结束长时间的外派工作回到所属区域时,迎接我们的却是“撕碎资本主义者”的标语。“99%的蓝领劳动者和1%的D集团的对决”的口号声此起彼伏。鸡头没想到我们自己的区域正在发生这种问题,一时间茫然若失。他跌坐在地,呆呆地待了好一会儿。某种东西正在燃烧的焦糊味和哭喊声从他身边掠过。口号声通过扬声器,在整个区域内回荡。我受不了这刺耳的声音,双手堵住耳朵,而鸡头只是呆呆地一动不动。WPP的通信软件上,口号短信无时无刻不在传播。哪怕天色渐晚,游行队伍仍坚持喊着口号。鸡头一下子站起身,向游行队伍走去。我提议叫战车和装甲车来支援,他挥挥手拒绝了。鸡头连我都留下了,一个人向着游行队伍走去。


  戏剧性的,他们最终达成了协议。现如今,所有商业交易都是通过D集团的商场建立起来的,所以D集团总是常胜不败。D集团通过各种名目收取巨额的手续费和税金,销售者除了提高生活必需品的价格之外别无他法。人们无论工作多么努力,只要D集团还在,生活水平就永远得不到改善。因此鸡头提议成立自由市场。人们每周在学校运动场聚集一次,用彼此需要的东西进行物物交易,建立一个自治性质的贸易市场,不需要交手续费和税金,也不用看任何人的眼色。鸡头甚至还答应他们旧式的WPP也能接入社会公共服务。示威队伍虽然对他的保证表示怀疑,但是他们畏惧鸡头,也不敢出言反驳。鸡头独自面对示威队伍露出的气场和形象也足以使他们闭嘴。鸡头立刻就联系了区域公共服务管理人,让他们停止验证设备注册号,不再以此辨别是否为新型WPP。


  鉴于这惊人的举动,游行队伍表示出了对鸡头的信任,自动解散了。一个月后,通过WPP调查得出的区域居民生活实况显示,居民的生活必须支出在减少,满意度在上升。鸡头又能每天凌晨悠闲地读诗了。但是,很多职员对鸡头说,这件事如果让总公司知道了,他就大祸临头了。


  “我是为公司而背起这个十字架。我相信这点决策权我还是有的。”


  但是公司的想法截然不同。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WPP上宣传鸡头科长先进事迹的报道一下子全部消失了。鸡头表现出了公司不愿意看到的模样。对公司来说,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公司的利益。我有预感,我要失去这个因鸡头而得来的正式职员的职位了。


  我们得到谍报说,分散在各处的劳动者兄弟团组织正在聚集,并将组建一支大规模的军队。在总公司的指示下,鸡头和我立刻召集代理级别的职员出动了。劳动者兄弟团正在谍报上所说的地方搭建帐篷,准备将这里作为营地。那是一个集团以保护环境公益活动为名目建造的森林公园。总公司认为,在这个核电厂爆炸的时代有什么环境保护可言。所以,虽然嘴上说花费了巨额资金,其实只是为了维持集团形象勉强花钱维护一下而已。劳动者兄弟团居然在这里组织军队,让我们有种被人扼住弱点的感觉。我们决定到晚上组织突袭。


  太阳下山了,但这还不够,我们要等夜更深之后才能行动。鸡头一边读诗一边喝咖啡。我咖啡喝到一半,就出去巡视了。突然,一阵惨叫声响起,我赶忙回到鸡头身边。一个人用高速震荡刀捅入了鸡头肋下。


  “你还记得经销商一条街吗?这就是我的竭尽全力!”


  


  我隐约知道这个人是谁了,但还无法确定。我掏出手枪打中了他的头。幸运的是,鸡头受的伤并不严重,但出血量是个问题。我将鸡头扶起来的时候,外面传来了职员们的惨叫声。看来遭到突袭的反而是我们。劳动者兄弟团的人从四面八方涌入我们的阵地。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行动的?职员们接二连三地倒下。鸡头试图用WPP联络代理级的职员,但是却断线了。为什么通信软件警告信息上说……


  ——鸡头先生现在已经退出了通信服务,请再次加入服务。再加入申请可在一周后进行。——


  我打开自己的WPP通信软件,上面有一条新信息。果然,我也已经退出了通信服务,再加入的话要一周之后才行……这是谁干的?是被劳动者兄弟团的黑客入侵了吗?不会的。提供通信软件服务的公司是D集团的子公司。在自由市场经济下,情报既是灾祸又是武器。不论我们是生产者还是消费者,只要我们有信息留在公司,公司就能将之作为武器使用。背叛我们的是公司。这是一个通过情报将我们出卖给劳动者兄弟团的陷阱。面对这样的情况,鸡头应该也有和我同样的想法吧……但是,我用力地摇摇头。


  “鸡头!鸡——头——!”


  一辆巨大的起重车从劳动者兄弟团那边开向我们的阵地。在起重车上挂着一个人,好像在表演杂技似的。这声音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鸡——头——!鸡——头——!这次是你失算了!”


  起重车的灯光照到了车尾处。在强烈的灯光照射下,我和鸡头都不禁眯起了眼。挂在起重车后面的,正是那个半身不遂的仓库小矮人。


  “你在哪?!鸡头!给我过来!让我看看你是谁!”


  鸡头大声回应他,抄起了高速震荡刀,就要向着起重车冲去。我从后面拉住制止了他。鸡头由于肋下负伤,脚步摇摇晃晃的。


  “我们现在必须离开这里。情势对我们很不利。公司也不站在我们这边,不是吗?”


  “不行。你先走。在我亲眼确认之前……”


  鸡头的话还没有说完,炮弹已经掉落下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劳动者兄弟团不可能拥有战车的。接下来是一连串的炮击。鸡头看着埋葬在炮火中的职员们,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他的精神并没有崩溃,只是出血越来越严重了。我拖着鸡头上了装甲车,开着装甲车离开了阵地。


  “为少年们报仇!攻击那辆装甲车!”


  劳动者兄弟团用火箭炮攻击着装甲车。装甲车好像随时就要翻车的样子。兄弟团的人挂在装甲车上,高速震荡刀划过的怪异声响在车内回荡。炮击的轰鸣声让装甲车内部都开始震动了。我粗暴的驾驶装甲车,甩掉了兄弟团的人,然后打开驾驶席上的盖子,伸出头向外看去。起重车被炮击中,歪向一边。小矮人就好像挂在绳子上的铁棍一样剧烈摇晃着。


  “鸡——头——!我——在——地——狱——等——你——!”


  起重车爆炸了。装甲车安然无恙地从熊熊大火的森林公园中逃了出来。D集团这是一石三鸟之计。第一,有理由中断这项耗费巨大的公益项目了;第二,劳动者兄弟团再也不可能组织出大规模的军队了;第三……


  我先驶向了24小时都在待命中的医院。可是要找一家不在D集团影响范围内的医院太难了,我只能转向去了保健所。保健所里,脸色过分红润、散发着一身酒气的医生推出一张巨大的床,开始了给鸡头的治疗。在公司掌控了大学后,成绩不好的医学生是不能进公司所属的医院工作的。只能到薪资不高、待遇不好的地方政府下属的保健所工作。医生酒气上涌,连鸡头的名字都写不稳,问了我很多遍。我刚要指责他,他呆呆地楞了一会儿,才扭过头来说:“你们都到这里来了,还要求这要求那。”


  我生气极了,很想大声呵斥他。这时,我瞥见鸡头慢慢转过头去的样子。显然他已经恢复意识了,可是并不想醒来,所以还在装晕。我也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背过身去。


  天一亮我们就回了分公司。办公室里仅存的职员们都不敢正视我们的脸。


  办公室的公告栏里贴了一条公示。由于鸡头战斗失败,被追究责任,解除了职位。此外,我的正式职员果然也一起转成了优先临时工。优先临时工,就是指在转正时,公司方面会优先考虑的临时工。虽然我早预料到了会丢掉正式职员的位子,但是立马就遭遇这些还是让我双腿一软。鸡头把手伸到我腋下扶着我站稳,道:“还没有结束呢。”


  他低沉有力的声音让我重拾了一丝希望,我不禁红了眼圈。鸡头挺胸抬头地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给总公司打电话,他威风凛凛的步伐看在我眼中分明只是故作坚强,可我的心中还是充满了希望。他拿着听筒,接通了很长时间。过了很久,我才像个傻瓜一样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通话早就结束了。因为他觉得对不起我,所以迟迟不肯放下手中的听筒。D集团并不想看到鸡头所谓的自由市场。如果敢违背公司的政策方针,无论是谁,必将遭受报复。我走到鸡头背后将手放到他肩上。


  “够了。您做的已经够多了。科长。”


  “怎么会这样……我为了公司……竭尽全力……”


  鸡头转过身却不敢看我,而是耷拉着脑袋。我知道,他这是为了掩饰流下的泪水。


  公司并不会记住职员的功劳。


  不,是不能。


  因为公司是没有记忆能力的存在。


  我和鸡头一起离开了分公司。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居民们看向我们的眼神很不对劲。我抬起头看向公司大楼,大楼外的大屏幕上浮现的正是鸡头的脸,上面写着:“解雇公告:公司已决定辞退此人,此人与D集团再无关系。”


  这已经不再是曾经属于我们的那个区域了。


  我和鸡头离开了所属区域,藏身在边界处。这里有很多因为各种原因脱离原本区域的居民,他们在此建立了很多部落。后来我们才知道,D公司以分给区域居民一年商场打折券的代价,使居民们自动解散了自由市场。市场总是会向着最能得利的方向前进……这是可以充分理解的。


  鸡头和我不论如何都想回去,经过几番尝试,我们终于和过去办公室里的同事取得了联系。


  公司内部对鸡头科长的同情论和对待遇改善方案的议论也是甚嚣尘上。


  最终我们约好在区域边缘的废车场见面。走进废弃车辆重叠密布的废车场后,看着面前这副没落的场景,一瞬间,我察觉到这可能是个陷阱。这时,从远处传来了呼喊声。我刚转过头去,就看见了劳动者兄弟团的旗帜。劳动者兄弟团是怎么知道这里的?出卖我们的,是在同一间办公室工作过的同事们吗?或者是发给他们月薪的公司?我紧紧抓住鸡头的胳膊拉着他向外走。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我看着鸡头的眼睛。但他的眼神告诉我,他的心已经不在这了。


  鸡头说:“我们能去哪?”


  然而,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按照D集团的意愿发展。将鸡头处死后,劳动者兄弟团凭此声名鹊起,最后推翻了D集团。蓝领劳动者们纷纷跑到街上大喊:“革命之日”。D集团的高层们被拉到街上处以死刑。而我则平安无事,因为我是临时工……


  劳动者兄弟团认为白领和临时工都是自己人,都是受压迫的群体。所以,白领实习生和无数的临时工们都安然无恙。按照劳动者兄弟团组建的共享主义临时委员会的指示,我被委任了救助广大劳动者的工作。即使他们知道我以前和鸡头关系密切,可这些过去不会给我带来任何问题,他们因此反而对我更加厚待。我成为了临时委员会总务处的正式职员,甚至连退休后的退休金也能得以保障。


  但是,这个共享主义临时委员会似乎也走不长远。曾领导着劳动者兄弟团的首脑们自己成为手握权力的上层人士后就开始堕落了。同是劳动者,却分成技术职员和纯劳动职员这两个阶级,并差别对待。临时委员会在WPP上新增了自由市场的软件后,将其作为新产品推向市场。其实不过是没有技术含量,并在原机的基础上赶制的东西而已。临时委员会宣传说,这是能让所有人自由生活的魔法棒。一瞬间,我想起了鸡头的企划案。


  我偷偷连接到D集团的主服务器查看了企划案的内容:“虽然公司追求利益无可厚非,但是市场只有在自发形成、互相协助时才能带来更大的利益。由公司提供平台,收取小额中介费作为利润。虽然单项利润很少,但是随着市场平台使用者的增加,利润也会随之增加。市场成员的利益和协助力度也会增加,最终构成两者双赢的良好局面。公司应从长远角度看待收益构成。在这种封闭式的社会构造下,生产者和消费者的利益都将受到损害。公司应该给予市场自由。”


  上面没有写明企划人是谁,署名已经被删除了。自由商场的人气很旺,甚至蔓延到了其他集团支配的领土。其他集团下属的居民都归顺了共享主义临时委员会,自由市场的影响力一天天扩大。全国各地都有人偷偷断开网络,私下建立自由商场。大集团纷纷出资悬赏自由商场的企划人,并宣称一定会将他判处死刑。


  我没想过要问临时委员会是谁做了这份企划案。


  


  在废车场被包围的时候……


  劳动者兄弟团的竹矛刚一映入眼帘,我就掏出了高速震荡刀。


  鸡头说:“没错,这样做才对……”


  我把刀插进了鸡头的心脏。“我会好好活着。”之后,我欢呼着万岁,跑向了劳动者兄弟团那边。


  我没有资格去问这份改变了世界的企划案出自谁手,因为我的灵魂已经不再属于我……


  FIN.


  关于“韩国镜像”


  未来局与韩国幻想杂志《镜》开启交流合作计划,我们将选取14位有代表性的韩国科幻作家的优秀作品进行翻译,并在《不存在日报》以系列专题“韩国镜像”的形式呈现给中国读者。这应当是当代韩国科幻第一次引入中国。透过这个专题,我们希望跨越语言障碍,一览韩国科幻的整体面貌。


  
插图 | Rune Fisker
题图 | 二向箔管理员
| 责编 | 孙薇、三丰;| 校对 |孙薇、金诚


  | 作者 |柳在重是一位新晋作者,在短篇科幻小说的发表领域非常活跃。他以惊悚题材作品出道,处女作《猪面具游戏》被选为韩国2014年短篇恐怖小说代表作品集的主题故事。他的科幻短篇也同样充满怪诞诡异之感,这是他小说独具的特色。他还在忠武路短片电影节(Chungmuro Short Film Festival)上拿到了短片剧本奖。


  (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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