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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步走出会议室,林如意忘记和任何人打招呼,一声鸣笛,猛然发现面前已是车水马龙。稳住脚步,摇摇头,不能这么兴奋,更应该好好想想这事,想周全了,事情才能办好,想不清楚,好事也可能变成坏事。
这次汇演市委重视,就不是一般的机会,担任总导演总负责,机会很可能会变成想要的利益。对一个待岗的人来说,这次机会太重要了。如果演出成功,即使市委市政府无动于衷,他也有资格要一份属于自己的待遇,保留事业编制,继续给一份工资,应该不是一件难办的事情。
可能的麻烦是怎么和何思雪合作。这次汇演,是市委落实省委建设文化大省的战略决策,决心大,措施也有力,专门引进了中戏硕士毕业的何思雪并让她担任副导演,目的就是要土洋结合,改造一下乡土传统戏,在不失本土特色的基础上力求高雅,力争能登上国家级舞台,甚至和世界接轨。林如意小心翼翼穿过马路,突然觉得土洋结合就是一个伪命题,让他和初出茅庐浑身书卷的小女子结合,把两个装有不同时代的脑袋弄成一个,怎么想都是一个难以完成的艰巨任务。
在西府市,何思雪的名气应该比他这个作家大。还在上幼儿园时,市电视台就播出过不少何思雪的歌舞节目,初中高中,她也常在市电视节目中露面,基本属于家喻户晓的人物。而看过他林如意文学作品的,寥寥无几。后来何思雪考上中戏,全市轰动,每年春节回来,她都参加市里的文艺演出。他知道她是在电视节目里,今天见到活人,感觉比电视里更漂亮,也更聪明活泼、英气逼人。漂亮女人都会被宠坏,有成就有本事的漂亮女人,更应该是女神,只能供奉不可支使。而漂亮又有才华的女神,那就是神女,别说让她听指挥,能和她合作,把她伺候舒服,那也得要点真本事,如果要把土洋结合起来,不知用什么黏合剂才能办到。
有利的因素当然也有。何思雪在北京待过,圈子熟,人脉广,她的老师、同事,都有可能帮上大忙,戏演好了,说不定真能进京,还能拍成影视剧。市委也许有这样的考虑。
家里有点安静冷清。屋里转一圈,林如意突然觉得口渴。泡一杯茶,舒展四肢躺在沙发上,手机突然响了。一个很甜美的声音:“林老师,我是何思雪,怎么会一散你就走了。”
林如意迅速坐直身子,不知该怎么回答。何思雪说:“你有没有空,能不能来我办公室一下?咱们商量一下怎么搞。”
副导演要他这个总导演到她办公室去,好像搞反了,他成了副导。犹豫一下,感觉没什么话能说出口,他只答应一句嗯。
何思雪说她的办公室在四楼,有门牌。他不知门牌上写了什么职务,但她的正科级公务员身份他是知道的。林如意的心被刺得发疼,脑子也像放电。
他在市文化馆当了十多年编剧,文化体制改革,走市场化,他没了编制,没了工资,原来的办公室,腾出来做办班挣钱的教室,馆里那些能教孩子们唱歌跳舞的,都自谋饭碗办班教书育人。他没专业教孩子,也不想教,沮丧得只能在家待业。而何思雪一进来,就有级别有编制有办公室,这世界,也真没什么道理好讲。
门大开着,显然在等他。他敲门,何思雪立即起身迎上来,一连说几个“久仰”,主动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林如意一下有点措手不及,只感觉她的手柔软得好像没有骨头,这种柔软像温水一样传导到他全身,感觉要渗透到心里。林如意迅速放开。他不想谦虚,也不想说什么,轻微地笑笑,然后主动在沙发上坐下。
何思雪给他冲咖啡,浑身轻松愉快,举手投足都像舞蹈动作,优雅美丽活泼。相比之下,他自己倒有点小家子气,缩头缩脑。林如意故作轻松愉快,仰靠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像领导,也像有风度的男士。他突然想好了,今天一点小肚鸡肠都不能有,要做作家学者绅士,能宽容的,决不斤斤计较。
林如意的眼睛被死死吸在她身上,心也跳动得像马达。她的一切,用漂亮美丽高雅来形容已远远不够。她应该是艺术品,是大艺术家的杰作,每一处都精致,每一处都有神韵。何思雪害羞地看他一眼,他猛然意识到有点失态。移开目光看别处,又觉得也没啥关系,她应该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如此丰满诱人的女性,如果视而不见,那也不是什么男人。林如意突然想知道遇到自己这样的目光她会怎么想,感到骄傲?感到不舒服?看穿了他的心思?觉得讨厌没有教养?……应该不会吧,感觉她没有太大的反应,这个修养她还有。
何思雪坐回椅子上,说:“你是咱们市的文化名人,我看过你的小说,好像是在《小说月报》上,写得真好,你为什么不写电视剧,又能挣钱,又能快速出大名。”
一道闪电划过,林如意的双眼一下光芒万丈。她竟然看过他的小说!还说写得真好!他想谦虚一下,却无法遏制地发出一连串笑声。只能猛然刹住,说:“《小说选刊》也选过我的作品,全国许多有名的刊物我都发表过小说,当然也没什么,都是速朽的东西,还得继续努力进步。”
何思雪说:“可惜现在看小说的人越来越少了,你是编剧,写小说的时候就应该考虑影视改编,影视火了,大家才去看小说,才去关注原着作家。”
林如意说:“我的一个小说就差点被改编成功,要签合同了,却突然因种种原因不能拍摄了。”
何思雪说:“这回咱们好好编一个剧本,如果演出效果好,我去找导演,争取改编成电视剧。”
看来她确实认识很多导演,也许还有关系特好的。他的职业职称都是编剧,编剧本当然是他梦寐以求的。现在她说咱们,已经把他算作自己人,是要一起干的架势,而且好像已经没有了隔阂分界。这样开朗的性格,这样开阔不设防无城府的胸怀,不仅好合作,也很可能会成为知心朋友。他就喜欢这样的性格,这样的女人。林如意兴奋地站起,又坐下,开始细说他那个差点改编成电视剧的小说。主要内容复述完,她仍在认真听。再讲艺术价值和思想意义,然后讲影视公司的评价和谈判过程。为了显得真实可信,林如意将影视公司谈判人的职务、年龄、性格都说得很细,问她认识不认识。何思雪摇头,说:“没想到你已经走近过影视了,就差那么一点,如果你不嫌弃,以后咱们也可以合作写,你有艺术水平,我有不怕虎的朝气和生活,咱们合起来,肯定能写出时髦好看又有文化内涵的影视作品,那时咱们拿了作品去找导演找公司,不愁拍不出来。”
她的目光熠熠生辉自信满满,好像他俩已经开始合作,她已经有写剧本的才能和经验。美女就是这么自信、任性!这些年在文坛混,感觉是越是没写过文学作品的人,越是有这样的底气,如果有过写不成功的打击,就是另一副样子。但她的话却让他高兴激动,不管她有没有写作水平,他都从心底希望与她合作。看来,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这次合作不仅会是愉快的,还很可能是幸福无比的,也可能是跨越式的,一直合作下去,一起步入着名编剧、着名作家的行列,也不是什么难事。和她比,林如意感觉自己有点谨慎僵硬。幽默玩笑欢乐是他的长项,这样才不会有鸿沟代沟。其实他也就大她十一二岁。林如意两眼放光探前身子,说:“你这么一说我真有点激动,我好像已经看到我们成功了,创作需要激情,你已经让我激情爆棚得有点侧漏,有这样的激情做催化剂,傻瓜也会成为天才作家。”
何思雪笑得胸部颤动,整个人也动了起来,林如意兴奋得想讲无数个笑话,让她笑得滚到他怀里。刚想起一个很可笑的,何思雪却说:“刚才我还有点担心,怕你拿大作家架子,更怕你脾气古怪,可一见面,就感觉你平易近人,性格也开朗大方,很有眼缘,看来我们今后的工作注定是愉快的、成功的。”
她无疑是崇拜他的,已经对他有了相当的好感。林如意突然有点心虚。应该谦虚一点,谦虚的男人其实更加可爱,而且路遥知马力,自己几斤几两很快就见分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林如意喝一口咖啡,努力稳住自己,说:“其实你可能高看我了,我就是个土包子,在你这个科班洋硕士面前,不仅才疏学浅,而且老朽落伍,你要有一定的思想准备。”
何思雪说:“我哪里是什么洋硕士,我的硕士研究方向是中国的民间歌舞,咱们老祖宗本来就注重诗书礼乐,越深入挖掘,越发现有许多好东西值得我们学习。再说,什么叫土?越土的东西,就是越洋的东西,况且你是中文系毕业,是真正扎根沃土的优良品种。”
在中文系时,讲中国现当代文学的老师开口闭口总是外国文学怎么好,说到中国文学,满嘴都是指责批评,那些留过学或者进修回来的,开场白就是我在某国的时候,然后挖空心思寻找赞美的词语,跟着痛批国人:中国当代文学都是垃圾,作家都是文化水平很低的市井俗人,只能讲一些庸俗的故事。
何思雪也算有资历炫耀一族,却没有炫耀和故作高深,真是难能可贵。林如意再次兴奋起来,声音也高了八度:“你这么谦虚,没有一点优越骄傲,而且能客观正确地看待中国文化艺术,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怎么才修炼成的。”
何思雪说:“但我也觉得没有必要再演那些小放牛,农业科技、农民致富也太老旧太没意思了,我想现在看戏的也不只是农民,其实农民也想知道一些新鲜的东西,城市出现的新问题、新矛盾对他们也有吸引力,而且现在的评委,熟悉的也是城市生活,他们也希望看到鲜活的表现城市生活的作品,我想咱们这次就演一群普通市民,他们就生活在居民社区,挖掘一下,演一个既有浓郁生活气息,又有现代歌舞风格的组合现代剧,力争达到土洋结合、雅俗共赏。”
竟然和他不谋而合,而且比他想得更好。这似乎已经不是巧合。他不迷信,还是觉得应该是天意。近两年总走背运,没发生过一件让他兴奋的事情,苦心弄出一部长篇小说,寄托了那么多希望,转了多家出版社还是一样的命运——不能出版。几个中篇小说,要么不能发表,要么发表出来也没什么影响。这也罢了,原以为凭资历、凭本事,这次转制怎么也得给他安排一个职位,不是公务员也得保住事业编,结果文化馆系统一刀切,口子扎死一个都不开,统统转企自谋饭吃。也许倒霉倒够了,才给他降下这么一个天使。这次汇演搞好了,得个大奖回来,凭功劳凭资历,他就直接找市长找书记,不仅要一个铁饭碗,也要一个应该得到的地位,然后安下心,无后顾之忧地和她一起搞剧本。
他想和她详细认真深入地谈下去,不谈也有点刹不住车。她看了一下手表。他立即意识到该下班吃饭了。林如意站起来,说:“吃饭时间到了,我请你吃饭,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边吃边商量,把轮廓大体定下来,然后咱们一起写。”
何思雪说:“我请你,第一次见面,应该尊敬老师。”
竟然称他老师。林如意高兴得不知怎么谦虚一下,本能地嘿嘿笑几声,什么也没说,但他打定主意,点完菜就偷偷去付款。
手机响了,是文物局胡副局长打来的,文物局挂靠文化局,胡副局长兼任文物局局长。胡局长说:“作家,你在哪里,西府县发现一个古墓,叫咱们赶快去,你赶快来文物局,车在大院等你。”
真是扫兴,但他必须得去。那年发现一个古墓,里面有不少器物,但古墓是什么年代的无法判断,他根据市报登载出的器物图片,从一尊佛像判断出古墓不早于唐代,从一块“犹龙世家”的墓室牌匾,判断墓主人姓李。他打电话给文物局,说了自己的判断和证据。按他的说法,从当地的史料中查找到了墓主人的身份,从此他成了全市考古不得不请的人物。他很自豪,虽然没研究过考古,但他有广博的知识,而文物局几个专业考古的,知识面远远没他宽广。他甚至自信地认为,文物,就是文化知识,靠他渊博的知识和理解能力,也应该是一个响当当的文物专家。
何思雪说:“我看过盗墓的书,感觉特别神秘特别诡异,你能不能带我也去看看?”
林如意说:“这没什么能不能,咱们说了算,想去就去,咱们一起走。”
车果真在院子里等。林如意和何思雪上车,车立即开出了大院。
古墓是修公路时发现的,推土机差点掉下去。从墓顶的大洞往下看,大体轮廓已经能看出,是一个砖砌的拱顶墓,高两米左右,墓室不过三米,好像没有耳室。从主室棺木的腐朽程度看,年代不会早于明末;从棺椁的大小看,排场不大,墓主人的级别不会高,文物也不容乐观。
很快发现一块石碑,是被推土机推出来的。石碑上凿刻有文字。确实是墓碑,字迹依然清晰。
一切简单了。简单认读后知道墓主人叫张振芳,明末秀才,死于崇祯六年,当过乡长,生有六子,死后和两个夫人合葬。
一个土财主,在当地名不见经传,当然不会有什么大文物。大家的热情一下冷却下来。但既然来了,该考察的还要考察,不见棺材,泪也落不下来。胡局长一行开始工作。林如意闲转转,估计也再没他插手的事情。墓地到处是干黄土,动一动尘土飞扬。何思雪站在十几米远的地方。林如意走过去,何思雪建议说:“前面的山倒不错,咱们上去看看?”
山叫石崖山,虽然离他老家有六十多里,但这里是唯一的石山,采石头取石沙都要来这里,就在他工作以后,乡里要修柏油路,给他家摊派了十一方碎石,父母完不成任务,他回来花钱雇了手扶拖拉机进山拉了三车才算交差,对这座山,他也有说不清的感触。林如意一下来了兴趣,也许能像童话里说的,走啊走,走啊走,一直走到一个五彩缤纷的欢乐世界。林如意说:“你别看这个山简单,山不在高,有仙则名,里面的故事,够讲几天几夜,方圆百里的传奇,差不多都和这山有关,我免费给你讲,你一定会拍手叫好。”
两人自然而然走成并肩。林如意说:“我小的时候,感觉冬天特别漫长,好像总是围着奶奶坐在热炕上,而奶奶总是边纳鞋底边给我们讲故事,她讲的故事都那么神奇、那么吸引人,一下就能把我带到一个神秘的世界。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与山里的土匪有关的故事。奶奶说那时这里穷,贫穷起盗心,吃不饱饭的就都聚到山里,当土匪抢劫偷盗,这样有钱人家也就活得特别可怜,一年四季不敢在家睡觉,要么睡在房顶的草堆里,要么睡在挖好的暗道里,而且不能睡死,睡觉时要抱着狗,一有风吹草动,就得快速逃出去。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财宝都埋藏在地下,如果土匪抓不到主人,最多只能拿走点粮食铺盖,所以土匪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抓主人。抓到男主人,就扒光了吊在屋梁上,拷问财宝藏在哪里,如果不说,就把棉絮缠到阴茎上,蘸上油点灯。只要蘸上油,一般的男人就吓得求饶招供。抓住女主人也扒光,双腿分开倒吊到屋梁上,用草绳拉锯。奶奶说也有舍命保财的,有个本家的三大爷,六十几岁活够了,钱财也交代给儿子了,就硬死不招,结果一袋烟工夫,就把肚子烧爆了,肠子都流了出来。女的也有厉害的,有个七奶奶,也是宁死不屈,生生被锯得露出了盆骨,屁股都没了,很快也死了。当然更多的是一点一点招供,点一回灯,供出一点财宝,再吊起点灯,再供出一点,几回下来,人也废了,财宝也差不多没了。”
何思雪泪流满面,林如意眼睛也泪花闪亮。他考虑怎么说得轻松一点。何思雪擦干眼泪说:“过去的财主不是有高墙土围子吗?有的不是还有枪有护院的吗?怎么轻易就能让土匪进去,怎么能轻易让土匪抓住?”
林如意说:“财主有财主的办法,土匪有土匪的绝招,所谓有矛就有盾。财主家的墙高,土匪就有抓钩和云梯,或者利用各种机会,比如婚丧嫁娶、求医问神,乘机化装混入,里应外合。奶奶说有家姓马的财主,墙高枪多,护院的就有四五个,有天马财主得了重病,有个和尚上门化缘。和尚一眼就看出主人有病有灾,提出晚上作法驱邪捉鬼。晚上作法送鬼时,刚打开大门,土匪就一拥而入,马财主全家被堵在家里,几乎所有的财宝都被拷问了出来。当然,土匪也有强攻的,双方刀枪混战一会儿,就会谈判解决。因为谁也不想死人,土匪更怕拖到天亮,所以一般都能达成协议,财主扔出一些钱财了事。奶奶说有枪有势的土匪也不多,有枪有势的土匪一般也不吃窝边草,他们出动,就到很远的外面抢劫那些大客商大财主,所以祸害最深的,就是那些一般的土匪,他们人数众多,拿着土枪大刀,抬着云梯横木,来了就叫喊着爬墙撞门。遇到这些土匪,财主最好的办法就是逃跑,如果逃不掉就敲锣吹号,全村人都拿上铁锹镰刀敲盆打鼓呐喊围攻,贼看到无法得手,就会空手回去。”
何思雪说:“那肯定年年都有不少人战死,也会有不少英雄故事。”
林如意摇头否定说:“这里千百年来遵循一条古训:打贼不如惊贼。把贼打死了,贼一定会报复,你就会永无宁日;把贼惊跑了,就相安无事,所以有枪的人家,一般也是对天鸣枪,轻易不伤害土匪,即使抓住了土匪,也是打一顿放走,如果把土匪打死,这家财主就得卖地逃难走人。土匪轻易也不杀人,把人烧伤了,就扔下一包治烧伤的草药,他们知道财主死光了,他们也没法活。”
何思雪一连感叹几声古人生存不易,说:“官府也有清正廉明的时候,清官上任也不管吗?每个县都有民团,为什么不进山剿匪?”
林如意说:“再往前走,你就知道为什么剿不灭土匪了。”
何思雪抬头远望,前面的山仍然并不高大。何思雪说:“你也学会卖关子了,难道也是一座威虎山,山里有暗道神器?”
何思雪无疑已经入戏,问题当然更多,这很好,能为她答疑解惑,已经不是卖弄知识,而是浑身都冒泡的一种快乐。林如意说:“暗道神器没有,但这座山很怪,好像是地质运动挤压,山石都是整层整层直立起来的,非常明显,而一片直立起来的石群一侧,就有一个几十丈深的深沟,这样一来就沟壑纵横,而且都直上直下刀削斧劈,即使能攀爬,也得手脚并用挥汗如雨,官军如果来,土匪就四散躲避,官军别说追,攀爬不摔死都是高手。前面十几里,就是一个最大的土匪窝,上去时有四五里路是很陡的石台阶,台阶只能并排走两个人,土匪在最高处设立寨门碉堡,上面堆上横木滚石,一撬横木,无数石头就会顺台阶滚落下去,据说李自成兵败后,得知这里有险要的山寨,就让手下的人领兵南撤,诱使清兵向南,而自己带着亲信和金银财宝逃到这里躲避,后来死在这里也埋在了这里,墓和墓碑都很完整。”
何思雪啊一声,吃惊地盯着他的脸,说:“我怎么没听说,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孩子,故意编故事骗我。”
林如意说:“是近年来发掘的,西府县正在大力宣传,还开过研讨会。”
何思雪摇头怀疑,说:“你确信你说的是明末起义的闯王李自成吗?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这里怎么会没名气。”
林如意说:“你说得对,正因为太离奇,所以相信的人不多,名声也不大,但上面确实有一座不小的墓,高大的石碑上写着李自成墓,碑上还雕刻了一条大龙,而且没有碑文。”
何思雪说:“肯定是同名同姓的巧合,李自成怎么会跑到这穷乡僻壤。”
林如意说:“普通人的墓碑不该刻龙,那是帝王的标志,而且普通人的墓应该有墓志铭,至少有立碑孝子的名字,那上面却什么都没敢写。”
何思雪脱口说:“肯定是土匪头子的墓,土匪头子罪孽深重,死后不敢露真实身份,也没孝子给他写铭文,至于龙,可能是自己认为是山大王,也算皇帝,就刻了龙。”
林如意眼睛一亮。他们也曾怀疑是土匪头子,但龙的原因谁也没想明白,她却一下说通了,真是聪明透顶的女子。林如意兴奋地揽一下她的腰,又触电一样放开,说:“前几年县里炒作得很凶,还要以此带动旅游发展,我当时觉得很荒唐,也没仔细研究,现在看来,你说得很对,解决了一个重大的悬疑问题,有一定的学术价值,应该把这一学说写入市志,应该是你的重大发现,这一发现会被永远载入史册。”
何思雪笑得腰都弯了,说:“那还真是幸运,一下就解决了这么大的疑案,那我可真是和你一样,一下就成了考古专家。”
也不知是夸他还是讽他。她这么兴奋,估计是不由自主地自夸。
感觉何思雪得意地将身子往他的身上靠了靠。
前面的路逐渐陡峭起来,何思雪却一定要看李自成墓。李自成墓究竟什么样他也没去过,原因是一开始他就认为胡扯,但墓的位置,他大体知道,大概离这里七八公里。林如意看眼天,如果鼓点劲,天黑差不多能回来,回不来也没关系,考古最简单也会考到明天。当然他比她更希望去看,天黑回不来更好,甚至恨不得现在就天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然后突然有一声鸟兽尖叫,惊得她一下躲进他怀里,然后紧紧依偎着不敢松手,然后把她抱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他就是救美的英雄,英雄般地和她热烈地拥抱,热烈地相爱。再看一眼态度坚定的她,林如意说:“那咱们就走,但你要有吃苦的打算,也可能要冒一点点险。”
何思雪说:“有你我怕什么,今天我就把我交给你了,出了问题,拿你是问。”
林如意灵魂都飞舞起来,英雄感和责任心也一起担在了肩上,他当然不能让她有一点闪失和不快。好在山里没有野兽,护着她不摔伤,就没有别的危险。林如意兴奋得有点发晕,强压兴奋说:“路虽然有点陡,但安全没有问题,有我在,就有你的安全。”
何思雪说:“我也是练舞的人,腰腿没点功夫,怎么敢吃这碗饭。”
路越来越陡,在一个狭窄处,林如意自然地揽住她的腰,用力将她搀扶上去。她只是很有深意地笑着看他一眼,似感激也像默许。这是一个好兆头,这样漂亮的女子,当然懂得这是什么性质的事情,也当然懂得和一个男人爬山的意义和风险。懂得又不怕不回避,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林如意的心狂跳得像街舞。但还得进一步试试,而且试一下可能都出不来真实的结果。前面又有一段陡峭的石台阶。林如意扶住她的腰,护住她的胯,托住她的屁股。她都表现得坦然自如。干脆将她半搂进怀里。异样柔软的感觉突然温水一样涌入脑海,传遍全身,渗透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每一部分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柔软温暖。麻烦的是他也好像软成一团,软得只有鲜血在沸腾。他咬牙闭眼,却浑身飘虚得几乎晕厥。脚还是突然绊了一下,双腿一下跪在了石阶上,差点将她也拉倒。羞愧让林如意满脸通红。偷眼看她,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这当然是她有修养又善良怕他尴尬。林如意在心里骂自己一声浑蛋,振作起精神,四肢用力,小心翼翼护着她继续往上爬。
柔软的感觉还是在他的心里,抹也无法抹去。练舞蹈的人浑身像面条,有点不可思议。在他的想象中,舞蹈应该让她肌肉密布,结实有力。也许是天生的柔软。
更陡峭的地方到了,他几乎要抱着她拖着她,她才敢上,也才能上去。喘息时,他几次想装作无意摸摸她的胸部,这突然成了他最向往的事情,也成了最向往的地方。但这里也是最危险的地方,万一他的身子再软,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当然,她如果不高兴也不是一般的事情,毕竟是第一次接触,而且人家敢跟你来 ,也许就是把你当成了君子。第一次就这样,她会怎么想,如果翻了脸,以后再怎么相处。再说了,毕竟大她十一二岁,可以算做两代人,她怎么会喜欢和一个长辈偷偷摸摸。她不喜欢的事情,当然绝对不能做。林如意在心里再骂一句自己,感觉不再那么慌乱。
陡峭处都开凿了石台阶,在一个平缓处喘息时,何思雪看着伸到地缝的台阶,感叹古人的毅力,有这么大的毅力,干什么不行,为什么非要当土匪。林如意说:“那时如果没有自己的土地,就未必能找到活干,不当土匪就无法活命。干什么都不容易,山里不产粮食,土匪要背粮上山,如果每天每人吃两斤粮菜,每月都得背六七十斤的东西上山,不修台阶,根本背不上来。”
举目四望,四周都在眼底,四周除了沙石沟壑,仍然还是沙石沟壑,背阴处偶有植被,也是紧贴地皮的矮草。这地方,除了能长土匪,确实再不能长别的。何思雪感叹说,如果这么大的山能长树木,将是多么大的一笔财富。
终于来到了东天门。上面有一个很大的平台,平台两侧各有一个石头砌成的碉楼,碉楼基本完好无损,上面的孔洞密密麻麻,守门的土匪就住在上面。站在平台回头看,一米左右的石台阶从脚下直通谷底,别说横木滚石,推一块石头下去,台阶上有多少人都会被砸成肉饼。确实好险,刚才全力往上爬时,如果上面有坏人往下扔块石头,他们两人就都没命了。
何思雪要进碉楼看看。
碉楼里满是粪便和手纸,此外什么也没有,整个碉楼空成了一个大烟囱,沧海桑田。林如意说:“这个碉楼原来有三层,每层能住四五个人,墙上大的洞不是枪眼,是担楼板横梁用的,我十几岁来这里时,里面还有上楼的木楼梯,地上还有散落的烂木楼板,这才二十几年,就什么也没有了。”
再走一阵,在一个乱石岗上,终于找到了李自成墓。
墓碑用整块石头雕刻而成,两米多高,宽也有一米左右,碑的正面只有李自成之墓五个大字,碑上面却显眼地雕刻了一条腾龙。真的是皇帝的派头。碑的后面是石条堆砌成的圆堆,堆高也有两米,直径大概四五米。何思雪说:“考古队还不如挖一下这个墓,说不定能有宝贝出土。”
想法不错,但这墓肯定被人盗了。两人寻找盗洞。碑后的一块条石好像不规则也有缝隙。林如意用力一蹬,石条一下滑落下来,一个黑洞洞的洞口猛然展现在眼前。两人吓得急忙后退。何思雪恐惧地挽住林如意的胳膊,神情紧张地说:“咱们走吧,我怕。”
林如意也有点头皮发麻,别说冒出鬼来,钻出个兔子也会把人吓死。林如意搀着何思雪,转身快速离开。
再没什么可看,何思雪的想法就是快回。走到一半路程,何思雪腿就发软,一步一停坚持走不远,突然一下跪倒在地,差点滚落山下。何思雪恐惧地说:“我的腿怎么突然没知觉了,是不是神经出了问题,是不是墓里的鬼跑出来拉我的后腿。”
林如意不想让她退着走,他想背着她走。林如意说:“这是爬山累的,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短暂的休息也没用,只能背你走,回去休息一天就好了。”
何思雪说:“我一百多斤,这么长的路,你能背我多远?”
林如意说:“这要看背什么,背珠宝和背泥沙不一样,你这样的宝贝,我可以背起千斤,把你背在身上,就是一袋精神食粮,也如同给我加满了燃料,飞起来都有可能,哪里会觉得累。”
何思雪很听话地趴在他的背上。林如意猛然感觉到的不是重量,是一片巨大的柔软和温暖,这种感觉再次钻进了他的心脏,迅速扩散到全身,头脑也有点空白乱响,腿也感觉发飘发软,全身好像又要融化。绝不能跌倒,踉踉跄跄也不行。他咬紧牙让自己清醒一点,镇定一下,用力紧紧地搂住她的屁股,将她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浑身的感觉又更加强烈,好像她的柔软一下嵌入了他的体内,钻入了他的心脏,进入了他的大脑,能感觉到的都是她的身体。这不行,得拼命背着她,至少背到山下,而且绝不能在她面前露怯服软。狗日的,就当她是一个麻袋,就当她是一个死人,而且是他害死的。果然有了力气,步子也坚定起来。
突然觉得今天像做梦,这样的好事确实也像梦 ,下了山,一切就不会再有,就有点像梦醒。
林如意放慢脚步,静下心来感受她的身体。那饱满的胸部,已经结结实实压在了他的背上,他能够感觉到那两个寿桃一样的东西压成了什么形状,他的心悸动得好像不跳,又阵阵往里收缩。他不知她是什么感觉,感觉她一动不动。林如意悄悄侧头看,何思雪好像面无表情,好像就是要他背着下山。人家无心,你有意当然是坏意。他这辈子还没做过下流的事情。
林如意的腿开始发软无力,气也喘得像吹火。可下面的路更陡峭,如果他腿一软将她掉下去,闹出的就不是一般的人命。好在是下台阶,转身扶着陡壁退着走更稳当。但背上的她悬在半空她更害怕,也更危险。最好将她抱在前面,这样即使跌倒,她跌在台阶上,摔不着碰不坏。她同意他的想法。他将她换到胸前,她的双手一下搂紧了他的脖子。这样更好,他可以腾出一只手扶着台阶。猛然发现她的嘴和他的嘴近在咫尺。这一发现几乎让他轰然坍塌。林如意装作脚滑,低头猛然将嘴压到她的嘴上。她本能地将嘴扭开,说:“是不是抱不动了?我下来走一会儿。”
林如意一下意识到自己昏了头。人家即使是妓女,也不能见面就这样,也要问清个底细看到个好坏。林如意真想打自己一个嘴巴。他抬起头,将她抱得更紧,心里狠毒地发誓:如果再犯贱,心就烂掉。如果保护不好让她受伤,也让自己得场大病不得好死。
腿却一下软得发抖,她是那么沉重!但他相信自己的力气,这辈子,他最放心骄傲的,就是自己身上的这把力气,他打起精神鼓起勇气,终于将她抱下了陡阶,轻轻地放到平缓处。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四周开始一片模糊,何思雪焦急地问还有多远,会不会有野兽。林如意估算一下大概还有三四公里。林如意说:“没关系,这荒山野岭没有植物,就不会有野兽,也不会有坏人。考古是细活儿,他们今晚肯定要在村子里住下,咱们迟回去也没关系。”
休息一会儿再走,何思雪仍然腿软得往下蹲。林如意也有点背不动她,只能让她倒退着走试试。何思雪倒退几步,惊喜地说腿不再软,也很有力量。林如意搀着她,让她的身体重量压到他的胳膊上,引导她退着走。
终于来到山下,也看到了田地灯光。他能够感觉到她松了口气,他也轻松得有点得意,今天,他确实没辱使命,胜利地完成了英雄护美。但她仍然紧紧地挽着他的胳膊,好像不舍得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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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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