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之前,徐曼的手机响了。不必看来电显示,她也猜得到那是谁。上午和下午,同部门的几个靓女各自接到花店送来的鲜花。一大捧娇艳的红玫瑰张扬地摆在写字台上,花丛中的靓女却幸福得有点含蓄——那份矜持显而易见是逼着自己装出来的。比方说,坐在徐曼前面的阿珊的男朋友就在同一个部门,和她只隔了几排座位,花送来的时候,他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副“此事与本人无关”的表情,给这份预订来的浪漫增添了一点点人为的曲折和悬念。
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西风东渐的情人节,谁愿意让人猜测等待着你的是一个“没有情人的情人节”?徐曼倒是宁愿让别人猜测,也不想欠谁一笔糊涂账。这样想来,她有些感激于捷没有去赶这个热闹,也订一大捧玫瑰花什么的送过来,算是给她留足了余地。但是,他的电话却还是打来了。
“晚上有空吗?我们一起去吃饭好吗?”于捷的语气是小心翼翼的,甚至是有些卑微的,全然没有了他平时在公司大会上作报告时的豪侠之风,也没有了谈判桌上的霸气——他本是销售部门的,日常工作上倒是和徐曼没有多少交往。
“对不起,我约了一大帮同事去酒吧——改天吧。”徐曼深知在这个日子接受邀请意味着什么,便临时编了个谎。自从发生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后,她越发拿不准主意了。她必须给自己留一点时间。
“那,要不要我开车送你去?”
“不必了。”想想自己也太过生硬,便补充了一句,“我们七八个人呢,你那车也不够坐。我自己去吧,谢了。”
徐曼关上手机,刚走出公司大门,一群摩托佬像守候多时的猎人,一踩油门便冲着她围了上来,车轮几乎碰上了她的膝盖。这无端地让她有些着恼。
半年之前,徐曼认识了于捷。他当然是优秀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成功人士”了。平日里徐曼也曾听到过一些他的传闻:他良好的业绩;他在部门内迅速攀升的地位;他的“工作狂”式的敬业态度,等等。如果他要追哪个女孩子,那也只会像他创造过的众多“业绩”一样,是十拿九稳的,极具主动权的。不知为什么,恰是这些让徐曼有些犹豫。他的那种“青年才俊”式的咄咄攻势,方式虽说十分委婉,态度却太过自信。甚至他的财富,也不仅仅是拉大了他们之间的距离,甚至还冒犯了她——冒犯了一个女孩天真的憧憬。她到底憧憬些什么?美丽的爱情之花注定只能盛开在贫穷、纷争、劳碌中吗?还是因为,坐享其成的爱情,有一点像是做了人家的填房——她或者是有些刻薄了,她只是觉得,两个人一同奋斗来的财富,才令自己更踏实——就如那些“裸婚”一族。
这样不咸不淡地交往了几次之后,于捷一定是误解了她的意思。他加大攻势的惟一方式就是请她吃饭,然后在饭桌上大把地花钱。他关心她的胃甚于关心她的心,这让徐曼不知说什么好。也许她还不能完全融入南方这种工业化的、凡事讲求“效率”和“效益”的氛围,她的那些犹豫、彷徨、迟疑,在旁人看来竟是一种矫情。
如果没有发生那天晚上的事情,徐曼今天会接受邀请,去和他一道过一个“有情人的情人节”吗?
那是一个月前的某个周末,和前几次一样,于捷约了她出来吃饭。在酒店一向的嘈杂中,他们相对而坐,徐曼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题。不知是怎么开始的,于捷谈起了他的工作,谈他最近参与的一次大型产品推广活动。渐渐地,他目光炯炯,口若悬河,仿佛酒精在他的体内燃烧;徐曼因为做的是行政工作,对这些并不熟悉,却也被他的热情所感染,变得几乎和他一样饶有兴致了。她第一次感受到一个男人对于职业的热爱和投入,甚至有点被他感动了。
他没有开车。饭后他们并肩沿着依然繁忙的马路慢慢地走着。初春的夜晚荡漾着微微的寒意;夜幕笼罩下的厂房在地平线的远处亮着灯光,耸立在房顶上的巨大的广告牌一刻也不休止地闪耀着;流水线、写字楼,报表、数据和案例,这些充斥着他们日常生活的事物在这一时刻仿佛离他们无比遥远。他们从三三两两的行人中穿过,像两个情窦初开的、逃课归来的中学生。徐曼双臂交叠抱着自己的肩膀,微风掠过她的发梢,她不由得噤了一下。于捷伸手揽住了她——轻轻地、悄悄地,他的指尖小心地碰触着她温热柔嫩的腰肢,这个小小的举动在此刻很适时,很恰当,而且也十分的令人心安。徐曼的心里不由得涌上了一阵颤动:他究竟还是善解人意的。这个晚上,她第二次被同一个男人所感动。
然而十字路口的街灯亮着,他们就要说分手了。一圈晕黄的灯光照在路面上,把他们拉长的影子收了回来。这样的氛围令人放松。于捷欲言又止,他终于还是开了口:“如果你愿意,如果……如果你同意,我想在下个月就结婚。”
徐曼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她已经听而不闻他接下来的解释:首先,他的年龄不允许再“拖”下去了,在他看来,恋爱的惟一目的就是走向婚姻的神圣殿堂;而且,他的父母年事已高,早就等待着把儿媳迎进门,把孙子抱进怀……
事后想想,他也许并没有错。在“效率”和“效益”重于一切的今天,一个人的职业习惯,怎能不影响并渗透进他的人生呢!何况,他如此苦心地提出一个请求,那请求里又有那许多充足的、合情合理的缘由。只是,徐曼无法接受这种方式,她想象中的爱情,或者更虚幻,或者更曲折,但不能如此单刀直入。
天色已近黄昏。在这个“舶来品”的节日里,天空也遂人意愿,早早地就黑了。怀抱鲜花的女人们开始了她们或惬意、或浪漫的夜晚。徐曼没有怨怼,也没有哀愁。她知道,今天是于捷和她给予对方的最后的机会,而她的拒绝也是最后的拒绝,她不能委屈自己,也不想欺骗他。毕竟,她在最重要的时刻成功地把握了自己,维护了双方选择的权利。这对她很重要。
远远的,在公司宿舍小区的东门口,一辆深色的轿车徐徐开了出来。那是徐曼熟悉的车和熟悉的人;副驾上端坐着的女孩是公司里常在一起谈笑的王丽丽,也是徐曼再熟悉不过的。徐曼收住脚步,她确信他们没有看见她。或者他是早就有了两手准备,或者他竟是下了一次赌注,总之她惟愿他永远都是赢家。
一个月后,于捷和王丽丽举行了婚礼。
(编辑:白俊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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