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武:土茉莉

更新: 2018-05-23 23:09:10

  原来教过的一个学生,现在年龄已经逼近花甲,定居美国多年,忽然跑来看他。闲聊中,谈及当年在中学任教时同过宿舍的一位卢老师,那学生报告:“死了。烧死了。”他吃惊。

  那学生也是听说,但消息来源是可靠的。因为告诉那学生这一死讯的,乃其当年同班同学,近二十来年开餐馆,一处扩展成五处,发了不小的财,卢老师烧死后,家属找到那餐馆老板,给赞助办理的后事。

  美国回来的学生,问起当年的事。

  他说,朝代年纪、地舆邦国皆失落无考,是很好的叙述策略,但是,你问我们是怎么住到一间宿舍,又是怎么分开互不理睬,却不能不提到具体的时间段里的一些笼罩在个体生命头上的重大因素。不细解释,你自己去查,也许能查清楚,就是有一个“三年困难时期”,那三年结束,下一年,非师范的本科大学学生,有许多,给分配到普通中学,当中学教师。他是学油画的,到中学教美术。卢老师是学数论的,到中学教数学。

  他不说自己屈才,强调那卢老师是大屈才。国人多知道有个陈景润,在攻克哥德巴赫猜想上,有重大贡献。其实人类面临的最尖端的数学难题,不止是哥德巴赫猜想,比如,就还有费尔马大定理,卢老师在大学数学系,是尖子学生,他就是被教授选中,重点培养,要去攻克费尔马大定理的,所以他的专业,不能笼统地说成数学,而应该精确地说成数论,但是“三年困难”后削减了很多这类专业岗位,毕业后,就到中学,当中学老师,教低于费尔马大定理十万八千丈的勾股定理什么的。

  他到中学以后,很难再画油画,除了给初一初二的学生上美术课,为学校和校外画宣传画,任务也很重,几乎都是些水粉画。但他一直怀抱成为一个出名的油画家的念头。

  卢老师一直怀抱的念头,是继续大学里的学业,攻克费尔马大定理。

  他们被分配住在学校里一间小小的宿舍里。直到那个狂飙十年以前,他们一直互相以礼相待。他们几乎没有交流过各自那成名成家的念头,但是心照不宣。卢老师注意到,他经常拿着图书馆借来的油画集翻看揣摩。他注意到卢老师经常在一些纸片上书写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数字及符码。那当然都不是在备课,而是都“心怀鬼胎”。

  “这怎么能说是‘心怀鬼胎’呢?”

  多年以后,学生仍不理解。

  “心怀鬼胎”不是他扣给卢老师的帽子,也不是卢老师泼给他的污水。是“整团”的时候,别的团员老师对他们批判的时候,义正辞严地道出的。有“整党”,也就有“整团”。是那个历史阶段常常要搞的。那时候学校领导要求教师们,特别是青年教师,又特别是非师范类院校分下来的如他和卢老师那样的教师,必须树立并巩固“专业思想”,就是发誓并履行“做一辈子人民教师”,决不能有其他的成名成家的错误思想。

  “整团”中遭到批判实在也算不得什么。

  到国庆节了。他和卢老师都是班主任。各班分配任务,他那个班,还有几个班,是分配去到公园参加联欢,这比其余几十个班分配去参加通过天安门的游行虽然逊色些,也总还有些乐趣。而卢老师那班,分配到的任务却是留在校园里打扫卫生。

  国庆节前夕,在宿舍里,他积极准备着第二天游园活动要带去的道具,面有得色,而卢老师绷着一张脸,也顾不得旁人如何猜度了,只是在几张纸片上演绎费尔马大定理。

  一而再,再而三,那年头,不仅十月一,五月一也会有庆典活动,卢老师担任哪个班的班主任,哪个班的学生就跟着倒霉,眼睁睁看着别的班的同学要么去参加游行,要么去参加游园活动,而自己和同窗却只能跟着卢老师,操起笤帚簸箕在校园里打扫卫生。

  多年后来看望他,并且引他怀旧的那个学生,说回忆起,有年是卢老师当班主任,大过节的,跟着卢老师在校园里扫地,心里奇怪,为什么偏让他们班干这个,但是,也没往深里想。

  他就说,我们那代人么,唱过一样的歌,“永做革命的螺丝钉,立场坚定斗志昂”嘛。

  那学生说,倒也未必,那时候,我就已经对游行练队和游园排练烦腻了,倒觉得在校园里装模作样地打扫,其实是玩闹,挺赚的!

  他就笑:“凡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你这家伙是个小右!”

  后来就到了那个十年。

  突如其来的风暴。学生们“造反有理”,校园大乱。他和卢老师都进退失据。

  他只是想画出精彩的油画来。卢老师只是想攻克费尔马大定理。他们对政治没有主观上的兴趣,更没有政治野心。但是你不能不政治。

  就是说,你在这样的时空中,政治上必须正确。

  原来,政治上的对错,很明确的。一下子,辨不清了。

  出现了“红卫兵”。他们“破四旧”,“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进来了工作队,制止混乱。他和卢老师都觉得,靠拢工作队自然是正确的政治选择。但是没几天,工作队撤离,他和卢老师到校门口送别工作队,却发现有不少“小将”在朝工作队啐唾沫,后来知道,那工作队的头头,回到原单位就被揪出来游斗了。那就靠拢“小将”吧,却发现“小将”们分裂成好几拨。学校领导被一拨“小将”揪斗,“小将”们要教师们表态站队,那么,站到哪一边,才算政治正确呢?后来,“小将”们裹挟着教师,形成了两派。他和卢老师,分别参加了对立的派别。卢老师搬离了他们那间宿舍,跟同派别的“战友”住到一起。

  那些年活得真的很累。累在政治上没有安全感。总而言之,怕右。开始,以为带头给学校党支部贴大字报炮轰的,是右,后来,发现“中央文革”支持的,恰是带头造领导班子反的,自己成了“保皇”,“造反”是左,“保皇”当然就是右了。卢老师那时候参加的,是“造反派”,他呢,也不知怎么搞的,搅合到“保皇派”里了。两派打起“派仗”,其大旨,是努力证明自己才属真左,对方是右的,或“形左实右”。进驻了“军宣队”,解放军还错得了吗?他们那个学校来的“军宣队”,给他的感觉,是暗中支持他们那一派的,因此,胆子壮了许多,但卢老师他们那派,有跟大学里得到中央文革支持的造反派联络紧密的,就并不把“军宣队”放在眼里。

  “军宣队”主持了两派的辩论会。卢老师成为那一派的主要发言人,他则成了自己这派的发言人。唇枪舌剑。他从自己这派的人事干部那里得到“子弹”,就是卢老师的父亲,乃“右派”分子,于是也就明白,之所以卢老师当班主任的那个班级,在“五一”、国庆时只能分派去打扫校园卫生,这是必要的控制使用啊。于是他当众点出,卢老师竭力要把学校的领导们打成“死不改悔的走资派”,是因为有阴暗心理。他所参加的那派,对学校领导班子,除了其中一位被查出系叛徒的,其余都认为是“犯了走资派错误、可以改悔的干部”。辩论会上,卢老师那派节节败退,“军宣队”后来更给予致命一击,宣布业已查明,卢老师那派,有校外高级“走资派”插进的黑手,被指认黑手的,是位教地理的教师,那位教师在被隔离审查的头一晚,就喝敌敌畏自杀身亡了,于是他就目睹了卢老师,也不得不在声讨那“自绝于人民的狗屎堆”的大会上,强打精神,念一篇连夜拼凑出来的批判稿,其实,卢老师和那位地理老师,平时关系形同手足,他理解,在强大的政治压力下,卢老师没有办法扛,不能右啊!

  后来,“军宣队”带着全体教职工,下乡劳动。忽然,有林彪摔死在温都尔汗的消息,宣布出来,大家全傻了。这派那派,闹半天政治上全不正确。

  但是,他和卢老师搞伤了。“复课闹革命”,他们都还让给学生上课,美术课取消了,他改教语文,其实就是和学生一起背诵默写最高指示;卢老师还教数学,不过已经不用过去的代数几何课本,而是教学生如何测估土方粮囤什么的。他们各自有了另外的宿舍,见面连招呼都不打。

  那来看望他的当年的学生感叹,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听着已经一半不好懂,要给如今“90后”、“00后”的人诉说,谁能懂?谁有耐心弄懂?

  可也是。“90后”里最大的那一批,到今年已经有不少从大学本科毕业,开始职业生涯了,而“00后”呢,最大的一批已经进入中学。他们对其生命开始前的事情,是否有了解的兴趣?他们大多生活在电子世界中,原来跟电脑黏着,现在则4G手机成了肢体的一部分,他们信息量极其丰富,但有几位会对他和卢老师经历过的那些“破事”,有弄懂的兴致?

  他叹气。没办法,但那就是他和卢老师那一代人的青春期。必须政治正确。卢老师为了做到政治正确,付出的代价,比他大许多。当然是后来听说的,先是坚决与“右派”分子父亲划清界限,后来终于以“可以教育的子女”的身份,更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名牌大学的数学系,为了入团,事事积极表现,就是决心攻克费尔马大定理,也真的是想为祖国争光。但是,那十年的最后几年,卢老师却背负着“站错了队”的精神重负,在一个个官复原职的党员干部眼皮底下,仍是被控制使用的待遇,在重大的政治庆典中,他担任班主任的班级,依然是由他带领,去完成打扫校园的“光荣任务”。他最后听到卢老师在全体教职工大会上的发言,其中有一段是感谢党组织没有把其定性为“五一六分子”,但是卢老师自我深刻反省,承认确实是差一点陷入“五一六集团”的反动渊薮。

  什么是“五一六集团”啊?“一部二十四史,从何说起”。他现在懒得跟年轻人解释。

  那十年,终于戏剧性十足地结束了。而他和卢老师那一代人的青春期,也就都流逝过去了。他们进入了哀乐中年。

  他们在那以后都调离了中学。他到一家出版社当上美术编辑。卢老师调到大学数学系任教。他画了不少油画,有的被选去参展,有的有了价位,再后来,更小有名气,被邀到国外访问。卢老师呢,教学之余,潜心钻研费尔马大定理,有篇论文,被权威性杂志采用。他们相继娶妻生子。虽然互不来往,其实,暗中也都关注着对方的生命轨迹,说不清是善意祝福还是恶意嫉妒,反正,二者的夫人,竟也渐渐熟悉对方的名字。

  二十年前,有一天,他大惊小怪地跟妻子说:“哇呀,费尔马大定理,被攻克啦!是英国的安德鲁·怀尔斯攻克的!全世界都承认了!”知夫莫若妻,他妻子冷冷地回应:“如果是姓卢的攻克,你会这么高兴吗?”

  十几年前,卢老师,应该改称卢教授了吧,其研究课题,已经转换成探究克拉梅尔猜想,跟妻子一起看电视,电视上出现了拍卖油画的镜头,卢教授不由得议论:“靠油画出大名赚大钱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中国油画家里,像陈逸飞、蔡国强那样的,怕超不过一巴掌吧?”妻子“哼”了一声,然后说:“你是怕当年同宿舍的,也终于混到他们那个量级吧?”

  不管怎么说,他们两个,非政治性的生命,终于有了可以埋头自己专业,谋求自身名利的机会了。

  但是,政治会主动找上门来。风波来了。他所在的出版社,有个既是名编,自身也是作家的美男子,年纪跟他相仿,积极投身政治。他感觉身边气氛,容不下作壁上观的。那个美男子对他,更是气势凌人。他知道那个美男子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也难怪。那美男子头几年在某杂志上发表了篇回忆他那革命烈士母亲的长文,读来令他感动,也惭愧,想想自己的出身,更别提卢老师那样的家庭背景,只算得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人家美男子不但形象美,嫡传血液更美,但是,很奇怪,这样一位美男子,却为什么忽然迸发出那么强烈的变革激情?当然,他懂,人是复杂的,美男子也许确是基于其后天认知,将生命奉献予其政治理想,人家毅然剪断了和烈士母亲连接的脐带嘛。他觉得不快的是,那位口口声声扬言反对专制的美男子,对他,以及其他的人,无论说话的口气,还是行事的方式,都非常专制。

  “你要签名!”美男子把一纸宣言搁到他面前。

  他想先仔细看看。

  “你胆怯了吗?”

  他知道君临跟前的是一种强大的政治磁场,他不能胆怯,不能让人笑话,不能沦为“犬儒主义”的活标本。这和当年无论如何不能成为“右派”一样,你必须站到正确一边。

  他试图跟美男子讨论一下。可是人家没有时间,更没有耐心。当时编辑部那间屋子里还有另外的人。有的人已经签了名。有一位往外走说去医院看病,美男子就指点着其背影说:“在历史的关键节点,总有这样的逃兵!”

  他签了名。

  那以后,他为此付出了代价。参与政治,代价总要付出。好在还能继续画油画。他倒也坦然。那位美男子后来出了国,在境外传媒上设有专栏,坚持自己的理念。

  就在他签名不久,被组织上认为是做错了以后,他在电视新闻里看到一系列正确表态的报道,其中就有某大学教职工表态的场面,有个镜头,是卢教授正在发言。这回,他右了,而卢教授正确了。

  其实他后来也知道了,在中学的时候,卢老师固然是被控制使用,他呢,也是被控制使用,他的父亲当年没有划作“右派”分子,但档案里记录为“中右”,因此,他担任班主任的班级,也就不能参与通过天安门的游行,只能分配到公园里游园。

  他问那从美国回来休假的,以前的学生,卢老师的非正常死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学生就把从赞助处理丧事的餐馆老板那里听来的信息,报告给他。不幸事件发生的地点,是两栋居民楼当中。卢老师到那两栋楼之间去烧荒,点燃了枯焦的植物,不知怎么的,被烟呛着了,就跑离,却栽到一个浅坑里,没能爬起来,火烧过来,就呛死在那坑里,最后人被烧得卷曲变形!

  不仅惨不忍睹,也惨不忍听。如果是小说,叫做“情节设计不合理”,而且,文本也太残忍,男女童叟皆不宜。但是,那竟是真的。这个世界上,从此没有卢教授。克拉梅尔猜想,只好拜托世界上别的数论专家去攻克。

  那是个什么楼盘?怎么两栋楼之间,会出现需要烧荒的植被?又怎么会坑坑洼洼?事发时没有别的人在场吗?卢夫人呢?他们的女儿呢?还应该有了女婿,有了第三代,他们当时在哪里?

  那学生说,也向餐馆老板提出了同样问题,但所答不得要领。那餐馆老板正困扰于跟妻子离婚的官司,没心思跟人细抠卢老师死亡的细节。美国回来的学生说,卢老师丧身的那个楼盘,他没有去过,但是头些年回国度假,去大学校区的教授楼看望过卢老师,后来还跟卢老师一起,到校区外的一家烤鸭店晚餐,卢老师只是自己跟他去餐馆,师母没有去,而且,那天师母跟他只是淡淡地打个招呼,就到别的屋里再没露面,他感觉,卢老师跟师母似乎不那么和谐。卢老师后来去烧荒的那个楼盘,在五环外,还没有搞好绿化,配套设施也欠缺,卢老师却自己一个人搬去住,说是可以潜心攻克克拉梅尔猜想。楼里一些住户,在楼与楼之间种些玉米,卢老师也种了,种玉米是为了摘玉米棒子煮来吃,还是为了夏天望过去绿油油的好看?说不清。头年摘了玉米,植株枯萎了,第二年,就以为可以烧掉再种,没想到酿成惨剧。

  后来大学数学系给卢教授开了追悼会。当年中学一些同事也去了。

  他就说,如果通知到我,我也会去。

  那学生说,你必会去。以前你们的恩怨,算得什么呢?

  据餐馆老板说,他赞助,把那丧事料理得很体面,特别是,花大代价,请来最贵的美容师,用了十多个小时,将卢老师遗容整成看去绝不再恐怖的模样。当年中学的同事,有的已经八十岁上下了,都念卢老师的好。说在那个时代,像卢老师那么有文明教养的人,真不多,举个小例子,他跟人离近了说话的时候,总把左手虚握个拳头,掩在唇前,是怕自己口里有不雅的口气,冒出来令对方感到不快。有的跟卢老师是棋友,说下围棋,就算揣摩过棋谱,跟他对阵,也无论如何赢不了他,后来发现,人家是搞数论的,围棋棋盘上再千变万化,他总能全记录在脑海中,时隔多日,复盘丝毫不差。

  那学生问,你还记得,你和卢老师,因为土茉莉的事情,挨批判的事情吗?

  他说,实在不记得了。几十年来,因为思想上、政治上不正确,挨批、付代价的事情,太多了。什么土茉莉?那是什么错误?

  那学生就说,我们这茬人,跟你和卢老师,在那十年里,天然有别。我们可以放心“造反”,爱斗谁斗谁,少跟我说那时段是“文化空白”,“空白”的是你们,以及比你们更年长的那些家伙,你们若不是“走资派”、“反动学术权威”,起码也属于“旧学校培养的学生”、“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执行者”、“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你们除了老老实实读“红宝书”,哪敢再涉猎“封、资、修”?我们呀,到人家从图书馆里抄出来扔到操场上的书堆里,随便挑,好多世界名著,我就是从那里头拣出来,拿回自己家读的,“大串联”的时候,有同伙带着从“走资派”、“反动权威”家里抄来的“内部读物”,什么黄皮书、白皮书、黑皮书……全读到了!

  那些年,你们视为“文化灾难”,对我们来说却是“文化狂欢”,好开心!好啦,不扯远了,说那有趣的吧,学校档案室的一些档案材料,也被抄出来了,里头就有你们“整团”的材料,谁有耐心看那个?是放在厕所,当那个用,于是,偏巧我就看到了,运动前夕,你和卢老师写给组织上的自我批判材料,你们批判自己,也揭发别人,在你和卢老师写出的材料里,都提到土茉莉,就是有一天,在校园一角,那里生出一片土茉莉,于是就有了错误思想和言论,认为自己“沦落到教中学”,再成不了牡丹芍药,只好“凑合着乱开花”,到后来大运动起来,这些思想言论算不上什么,你们自然也早忘到脑后,可是,现在我要强调的是,我看到你和卢老师写的材料,都自我批判了那“成名成家”要当牡丹芍药的“资产阶级思想”,但都把拿土茉莉作比喻的始作俑者,推到对方身上……

  于是他回忆起,确有其事。在检讨的时候,拚命认错,同时又千方百计推脱自己的“首罪”,那当然不是第一次,后来有过更多。在巨大的政治压力下,不止他,不止卢老师,许许多多的生命,都施展过诸如此类的伎俩。在新的形势下,又会出现新的困境,比如在境外文化活动中,忽然那有烈士母亲的美男子出现,并登台发言,于是国内派出的团队集体退场,自己退还是不退?一起退了,有记者来问:“你为什么也退?”不说:“我自主要退。”而说:“我恰好内急,必须去洗手间。”

  他现在是自由画家。在那个颇有名气的画家村,也找到个栖身之地。他在庭院里,栽下大面积的土茉莉。土茉莉,学名叫紫茉莉,不是那支著名的歌曲《茉莉花》唱的那种,雪白芬芳,能用来熏制茉莉花茶的,而是平凡的草花,夏秋小小的花朵在粗放的枝叶中杂乱开放,其实花朵未必都紫,有黄的,有红的,有黄中带红的。他画了许多幅以土茉莉为素材的油画。进入晚年了。不是牡丹,不是芍药。始终未能那么富贵华丽。毕竟还只能自比为土茉莉。偶尔会想起卢老师。想起时有要哭的感觉,但只是有哭的心,没有眼泪,甚至眼眶也没有湿润。

  (实习编辑:白俊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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