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眼睛”和才二爷

更新: 2018-05-25 00:04:44

作者:李萍

  大庄村和其他周围的村不一样的惟一一点就是有匹白马。那匹被他主人起名为“大眼睛”的白马,自个可以到不远的涝池饮水,也会在主人忙活时 独自将地里的洋芋或包谷棒子驮回家。“大眼睛”是匹跟从主人从部队退役的,它和它主人成了大庄村的骄傲和四乡八邻的焦点,只要一提起“大眼睛”,没有人不 知道它的主人才二爷。

  才二爷是一位七级伤残老民兵,1949年参军,1956年响应号召回家务农。他的大半辈子几乎是由“大眼睛”陪伴度过的,无论才二爷走到 哪里,他也带了“大眼睛”,即使到民政局去领他的伤残补贴,他也会骑着“大眼睛”去县城。在各种车辆穿梭的路上,才二爷爷和他的“大眼睛”成了一道风景。 “大眼睛”是匹走马,可才二爷和邻村去领补贴的连手相比,才二爷总是先到的,为此,他们和才二爷特意打赌比了好几次速度,结果连一次也没有人比才二爷早到 县民政局,更不要说早领补贴。因此,只要才二爷出村,他不是在“大眼睛”的背上高兴地摇头晃脑的哼着小曲,就是随着“大眼睛”的步调有节凑的摇晃身体,还 不时地拍打着“大眼睛”的脖颈,算是表示亲近。

  可是,从去年初秋开始,“大眼睛”总会无端地流泪。起初,才二爷的孙子发现并告诉才二爷时,他说什么也不相信,但他和“大眼睛”一次从外 面溜达进家门时,“大眼睛”不像往日那样很高兴地打着响鼻蹭着才二爷,而是右蹄在大门槛外踩了三下后,头猛地向后仰了一下并甩了好几下,最后嘶鸣了两声才 迈过门槛。才二爷那天才注意到“大眼睛”的异常举动,也看到了“大眼睛”在马厩前站立等才二爷给它梳理鬃毛和马尾时流出的眼泪。

  才二爷的心被蜜蜂蛰了一般的刺痛,他看到“大眼睛”的眼泪,鼻头也不由发酸,拍拍“大眼睛”的脖颈对它说起话来。

  “大眼睛”啊,你该不是想家了吧?我知道你想家了的,也知道你想回到大草原上。可是你自从跟了我,我就把当成家里的一员,你走了我怎么办啊?我老了,你也老了!你打算不把我陪到入土的年月吗?

  才二爷说着说着,眼眶竟然湿润了,他一边抹去了眼角浑浊的泪水,一边继续慢慢地给“大眼睛”梳理马尾,心里不是滋味。

  今年初秋的一个傍晚时分,才二爷坐在自家门口的半截土墙上,狠狠地吸几口烟,眯缝了双眼抬头仰望村庄上空袅袅上升的炊烟。在牧童的欢呼和 老牛长长地“哞”里,炊烟笼罩了整个村庄时,他舒心地吐口气,将目光锁定远远走来的“大眼睛”身上。他的脸上一会闪现着一抹笑意,一会愁云密布,他无奈地 闻闻自家灶房里飘出的柴火味和饭菜的香味,起身迎向 “大眼睛”和孙子。

  每每那刻,“大眼睛”似乎已经感觉到才二爷满意的笑容,离才二爷还有几步路时,就开始仰头甩尾打着响鼻,兴奋地也朝才二爷走来。走近时,一边满足地接受着主人的抚摩,一边用头蹭着才二爷的脸。

  那晚,才二爷破例没有让“大眼睛”蹭他的脸,也没有满意地点头他孙子汇报“大眼睛”吃草的情况。没有了主人的抚摩,“大眼睛”的步调和响鼻明显地慢了,当迈进家门槛的那刻,眼角再次有了淡淡的泪水。

  才二爷站在土墙那里,目送着“大眼睛”进了家门,他似乎看到并感觉到了“大眼睛”的眼泪,也无精打采地进了家门。他明白该是送“大眼睛” 上路的时候了。在他明白的想法里和“大眼睛”怏怏的步调里,才二爷像丢了魂一样,没有像平日一样跟在“大眼睛”的后面拍拍它的背,摸摸它的脸,而是直直地 走进堂屋上炕躺下了。说是躺下了,可才二爷翻来覆去地怎么躺也不舒服,于是又起身盘腿坐在炕角,紧倚着窗户注视马厩前“大眼睛”的举动。

  “大眼睛”等不到才二爷的梳理,不断地打着响鼻,将马尾使劲地甩来甩去,还不时地嘶叫几声,最后,一直不停地在原地跺步。才二爷在“大眼 睛”的呼唤中终于坐不住了,又起身下炕慢慢挪步到马厩前,咳嗽了一下,“大眼睛”一下安静了,既不跺步也不甩尾,乖巧地站着,不等才二爷的手拍打它的背, 单是拿了墙上挂的马梳,一下子安静了。于是,才二爷的鼻头一下又酸了。

  才二爷控制住情绪,一边梳理,一边盘算着怎样将“大眼睛”送回草原,送到它出生并生长的地方。

  那可是好地方,要不是才二爷因为年轻利索而挑选为司令的警卫员,他也是到不了“大眼睛”出生的地方,更不会和“大眼睛”有那么长的日子。 当初,司令员接受了地方政府赠送的几匹骏马,其中只有“大眼睛”是走马,其它都属于跑马,司令员指着“大眼睛”对才二爷说以它为他的坐骑,让才二爷调养 好。才二爷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大眼睛”,并私下起名,可后来不知司令员怎么听到了,于是“大眼睛”真成了它的名字。每天,才二爷牵了“大眼睛”,漫步到草 儿肥美的地方,撒了马缰绳,由着“大眼睛”在草地上随意地吃草打滚,而后便是很认真地梳理马背,铁梳子将“大眼睛”背上的杂物和草屑梳刷的干净了,就任凭 才二爷调教,直至后来连司令员都使唤不了,甚至连让大伙碰都不让碰“大眼睛”除了听才二爷的,谁也上不了她的背,更别说骑着走几步。后来,骑兵连号称“马 鹞子”的骑马能手,和大伙打赌说他不相信制服不了“大眼睛”,便以他一月的津贴为注,在休息时间让大伙走到草地上观看,看他是如何让“大眼睛”走几步的。 结果是“马鹞子”压根就没能上的了马背,别说走了,还差点被“大眼睛”踩到肋骨,多亏才二爷及时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恐怕“马鹞子”与骑马生活拜拜。后 来,“马鹞子”不服气,提出由才二爷骑了“大眼睛”与他比赛,很多战友以为才二爷会输,可哪里想到“大眼睛”竟然让大家开了眼,一匹走马胜了有名的“马鹞 子”的跑马。而“马鹞子”在一次剿匪战斗中被匪徒打伤抢救无效前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惟一的遗憾是没有骑一回“大眼睛”!才二爷听到“马鹞子”的遗言后的一 段日子里,凡是有机会和“大眼睛”溜达,总是带了“大眼睛”到“马鹞子”的坟前站一会,说句和“大眼睛”去看望的话。在草原的那段日子,是才二爷一生感到 最幸福的,尽管有着生命危险,可有“大眼睛”的陪伴,那段日子是他常常怀念的。带才二爷退伍的那天,部队破例将“大眼睛”送给了他,于是“大眼睛”跟他在 大庄村过了很多年。

  从那晚开始,才二爷总是想起他年轻时和“大眼睛”一起在草原上度过的那些日子。

  有天晌午,才二爷的后人带媳妇孩子到亲戚家贺喜去了,家里只有才二爷一个人。那天他感觉伤残的臀部有点不舒服,在院子里转悠了一会儿,心里空落落的。才二爷捶打着他的臀部,瞅一眼马厩前的“大眼睛”,叹口气进了堂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也就索性上炕闭眼睡觉。

  “大眼睛”在马厩前烦躁不安的,到了去涝池饮水也到时间了,可堂屋里的主人没有动静,便拖着缰绳在堂屋前站了一会儿,自己到涝池去饮水了。

  才二爷一觉睡醒了,抬头看不到“大眼睛”,没有穿鞋跑到院子里打了一个口哨,那是他近十年来第一次打口哨。他的口哨在村子里一响,大家都 感到了才二爷的焦急。那是十年前,“大眼睛”到磨房去驮面,才二爷偷懒到邻村连手家喝酒醉后被送回家了,可“大眼睛”天黑也没有把面驮回家,慌忙喊醒了才 二爷。才二爷在迷糊中一听“大眼睛”还没有回家,二话没说,站在屋檐底下打了了口哨,不一会而,“大眼睛”回家了。后来听才二爷的连手说起,才知道“大眼 睛”在他连手家门前站了一下午,它不让任何人碰它,只好在地上放了点草料,可“大眼睛”一根草都没有吃,听到口哨,掉转方向走了,从此,十里八乡的人都知 道“大眼睛”与才二爷是分不开的。

  才二爷的口哨声似乎还在村子里回响,可“大眼睛”已经走到了他跟前,嘴角还有水渍。才二爷心里的石头落地了,无力地拍打了一下“大眼睛”的背,走进了堂屋,也不管“大眼睛”。

  那天吃晚饭时,才二爷随便吃了点便兀自开始喝酒,最近不怎么喝酒的他,悠忽中竟然喝醉了,张大嘴巴打呼。说来也怪,才二爷的家日子过的不 错,在村里还算得上是富户,但他家堂屋的顶棚是报纸糊的,烟薰火燎的有些年头,报纸不仅发黄,有些地方还破了小口子,虽然再三补糊,可还是有尘土和屋顶上 的泥巴不时地掉落。前些日子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老鼠,又在哪里安家,一到晚上便在那一碰要破的报纸顶棚上跑来跑去,有时像马队跑过一样,很有些气势。家里 没有猫,儿媳妇从娘家亲戚家借了一只抓老鼠很厉害的猫,可没到他家几天,却死了,至于怎么死的,他们也不知道,总之不是误吃老鼠药死的。有猫的那几天, “马队”似乎歇息了,可猫一死,“马队”又在晚上出动溜达狂奔。才二爷打算好年前腊月里重新用时兴的那种福利板好好装饰一下,可“马队”们等不及腊月,便 在才二爷喝了酒的那晚领“全军”出动,一只最小怕是还不是“马队”成员的小老鼠,不知道是由于自家“兄妹”过于狂妄还是偏偏是它倒霉,那晚不偏不倚,就在 才二爷张大嘴巴打呼噜时,那只小老鼠刚巧在报纸的破洞里掉下,十分准确地落进才二爷的嘴里,恰巧才二爷呼出一口大气,张大嘴巴又吸气时,小老鼠落进嘴里, 没有等到老鼠的挣扎才二爷已经“咕咚”一下咽下去了。

  才二爷喝得烂醉,根本不知道是老鼠掉进了嘴里并咽进了肚子,咽了一下口水哼哼几声便没有了动静。

  才二爷的儿子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晚老鼠掉进了才二爷的嘴里。才二爷哼哼唧唧没有多长时间,被村里人拉到了医院。

  因为已是深夜时间,他们拉着才二爷到镇医院,值班的年轻护士接收了才二爷,喊值班大夫检查了半天也没有的出结果,要他们去城里的医院。于 是,又拉了才二爷去了城里医院,三折腾两折腾,等找到大夫时天快亮了,可才二爷照旧睡的舒服,根本没有因为出人命的样子,在众人的抬拉中还不时地咂叭着 嘴。

  后来,城里的大夫给才二爷做了B超,检查出胃里有东西,给他洗了胃,在医院住了一天被拉回家,医院的钱当然由村里人替他掏了。

  也是后来,才二爷对村里的老人讲了送“大眼睛”回家的事,说“大眼睛”在半夜不断地用蹄子踢他们的家门,硬是用头顶着去他们家,他们进了 堂屋看到才二爷睡觉,想转身回家,可“大眼睛”堵在门口不让他们回家,他们只好去喊才二爷,可怎么喊都喊不醒,才拉了才二爷去医院的。“大眼睛”也跟到了 医院,最后还是随同拉才二爷回家的人一起回了。它一根草也没有吃,硬是守在才二爷的身旁。

  才二爷听后,眼角流出了泪水,他不知道怎样把“大眼睛”送回草原。

  (编辑:李万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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