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梦逆行(一)

更新: 2018-05-28 11:06:39

作者:孟小卓

  你说,怎么飞

  丁威

  和我一起逃去江南吧?李多抽完最后一根烟吐出这几个字。

  而后他用惯常的扔烟头的方式将烟头弹出,还未熄灭的烟头划出一道光线,落入莲花池中,我想象着水面升起一朵水汽的雾。

  那时,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月,校园里充溢了棺木上沥青般黑暗的沉重,压抑填满了每一个角落,尤其对于高三的学生来说。生活麻木得像一株枯死的植物,教室的课桌上堆砌了各科的课本、资料以及永远做不完的习题,每个人都将脑袋深埋于书堆中,因为夏季的到来,教室的空气充满了暴躁的味道,教室后的黑板上每天更新着倒计时的天数,仿佛是在历数着人生所剩无几的光阴。

  而我和李多总在漫长的两个小时自习还剩20多分钟时,偷偷从教室后门溜走,带上我们吸习惯的“臭水沟”(红旗渠)牌香烟到学校的莲花池旁,边抽烟边坐等自习铃声地响起,更多的时候我们只是沉默不语地一根接一根抽烟,言辞只会让我们变得更加浮躁,所以默然地抽烟成了我们那时最好的相处方式。

  晚自习会有夏夜的晚风吹,携了莲花的青青的香味,水在路灯的映照下泛着跳跃的光,一波接一波的光之鳞片簇拥着,而后破碎散开。水草的影子仿若鬼魅,蛙声起伏,却不会觉得聒噪。看指尖的烟火明灭,嗅晚风的沉醉,我有很多次都不自觉地流泪,我也能感觉到李多呼吸的畅快,那时,我们都平静、安逸地享受这短暂的惬意时光,生怕一不留心便遁入教室的沉闷氛围里。

  我和李多是从小就相识的,而且从初中走到高中,始终都在一个班,家又极近,我们几乎是形影不离地天天黏在一起,在外人眼里,即使有一天我们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却还是会如影相随也未可知,同样地喜好看书,喜欢相同的作家,喜欢相同的运动,喜欢相同的颜色等等诸如此类,甚至在初中时不约而同地喜欢上了同一个女生,他们都会说笑:你们俩前世必定是夫妻。

  直到现在我们都还依旧记得初中同时喜欢上的那个女生,苏书菡,尤其是她的一双大眼睛和长长的睫毛,眨眼时总觉得是两把雨刷在刷车窗前的雨珠,而后雨珠又全部沉落到那双眼睛里,仿佛眼睛里弥漫开一层薄薄的雾气,生气时总会撅起嘴,眉心处有一点凸起,问什么都说不知道。其实,那时,我就知道李多是喜欢苏书菡的,李多总是找机会和她说话,在老师点名提问时,如果喊到苏书菡,我都能看到李多的身体微微地颤动,呵呵,我又何尝不是呢。那时,苏书菡对我们来说也仅限于两个小男孩对一个小女孩的美好向往,单纯而充满甜蜜。

  而后初中毕业,苏书菡去了省重点,我和李多去了县城的市重点,我们偶尔还会不自觉地谈到苏书菡,说她的湖泊般的大眼睛和雨刷般的长睫毛以及她生气时的种种,心里更多地是对以往单纯生活的怀念和那些心里微小颤动时的平淡的甜蜜。我们总是在黄昏时,浓血般的背景下怀念那些知足的幸福。尤其是中考之后,那个夏季因为蝉鸣而显得过分冗长,像蝉鸣拖长了的尾音,我们都不知晓这个略显惆怅的夏季什么时候会过去,或者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再看见苏书菡雨刷般的长睫毛翅膀一样地扇动。而且最好是苏书菡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站在夏季的树阴里,周围生长着墨绿色的植物,风吹动苏书菡的清爽长发,太阳光在水面反射,再照到苏书菡的脸上,光就不再强烈,在苏书菡脸上照出一抹毛茸茸的光,苏书菡就会变得朦胧而美丽。我们躲在另一株大树的树阴里,像偷摘水果的两个孩子一样怯生生地看着苏书菡,直到黄昏的光变得苍茫,苏书菡的裙裾在夕阳里变得温馨,我不止一次地对李多描述这样的场景,而后在夕阳的背景下,我们都开始安静地笑,当夜色再浓一点,我们各自回家,吃过饭,我们会在灯下一首接一首地写凌乱的诗,而后在第二天上午,我们一首接一首地大声朗读对方的诗,我们的诗里出现最多的意象就是少女、夕阳、黄昏、风和繁茂的植物。

  在漫长的等待中,中考成绩下来了,在大人们的议论声中我们知道了苏书菡考上了省重点,我和李多都还不错,因而那个夏季剩余的时光对我们来说,是我们少年时期不可多得的欢乐时光。

  在两个月多的假期后,我们开始了那个夏季想象了一次又一次的高中生活,更多的是期待与向往。那时,我们都觉得上了高中就意味着我们都已经长大,可以自己支配自己,不再有大人们的横加指责与喋喋不休。

  而那个中考后的夏季,留在我们记忆里的是断断续续的碎片,苏书菡、诗歌、黄昏以及大声朗读和夕阳里的遐想……

  我们以为会永远都度不过去的那个夏季长假,却只仿佛笔端的轻描淡写一晃而过了,高中生活就匆忙地来临了。在高中生涯的开端,长达半月的军训就让我们饱尝了高中的滋味,每天6小时的训练几乎让我们疲惫到虚脱,那半个月也让我们知晓了原来我们此前所经历的种种苦累,只仿佛苦难海洋里的一滴水,而且更想象不到的是对于有洁癖的我竟然可以半个月不洗一次衣服。在每天的训练结束后拖着黏黏的身体便呼呼而睡,我也不止一次地想以生病为由逃脱军训,但李多始终都在坚持,我也就没有理由退缩。半个月后,我们最后一天军训,教官并没有让我们像往常那样例行训练,而是和我们坐在草坪上玩儿了一下午,我们自我介绍、唱歌、大声地喊口号……仿佛此前的所有疲惫又仅仅是衣服上的一粒米,轻轻便可弹去,最后,教官走了,女孩子们都哭得稀里哗啦的,而我们男生也一直在强忍着眼里的泪水。

  许久我再翻出和教官以及现在都已熟知的同学们的合影,情绪还是会很激动,没有了疲惫,有的只是怀念,那个教官开始的严厉和最后的亲切,我都还清晰地记得,有些人一生也许只有一面之缘,却是可以终生不忘的。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高一都是短暂而愉快的,仓促得还没有准备好,似乎沉浸在刚升入高中的欢喜中,高二就来临了。我和李多更多的是从学校图书馆借来大部头的书看,那一年我们看了《追忆似水年华》、《了不起的盖茨比》、《麦田的守望者》、《挪威的森林》、《活着》等我们最钟爱的却是苏童的短篇,向往那些飞扬在香椿树街的少年,向往香椿树街的那些永远漫长的夏季:空气里饱含了青春的骚动气息,太阳照着香椿树街的午后,一切慵懒而有韵味,一切显得冲动而赤裸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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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李多习惯在午饭后坐在植物园的树阴里,一遍又一遍地讨论书里的种种。渴望像香椿树街的那些少年一样虽然迷茫但却潇洒,如果再长大点,就像霍尔顿一样离家出走,我们同样渴望渡边君似的生活方式……那时,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我们脸上、身上投下大小不一的光斑,如果是雨天,我们就躲在亭子里看植物园里扫过的白茫茫的雨雾,亭檐下滴滴坠下的雨珠,溅起小朵的水花。整个植物园里升起风般的落雨声,像一群人在遥远的地方杂乱地拍巴掌,泥土开始泛出清新的味道,叶子被雨水洗得光鲜照人……

  夏季、秋季、冬季匆忙地一晃而过,而当来年的植物园又泛起浓重的绿意时,我们的高二就来临了。

  也就是在高二上学期的那个暑假,我又陷入另一场的爱情里,X代替了苏书菡在我心里的位子,X是那种文静、娴雅的女孩子,扎着歪的马尾,侧着脸笑的样子像极了一朵羞怯的水莲花。她身上透出的与众不同的气质让我着迷,那个暑假我写了大量的诗,李多是我唯一的读者,我也幻想着有一天X也能成为这些诗的读者,每个黄昏,我们都会聚在一起天南海北地聊,那个夏季,X、海子、爱情、思念填满了整个暑假。

  而说到认识X也全因一次偶然。同寝室的W时不时地提及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便是X,W向我们描述X的模样以及X的种种情况,W说的一句话让我记忆尤为深刻,他说:X像夏天里一首诗样的女孩子。我也蓦地觉得或许可以认识这个女孩子。

  我也在W的描述里想象着我心中的X。她应该是那种走路时低着头,无论谁唤她,她都会转过头来报之嫣然一笑。她有浅浅的酒窝,皮肤白皙,喜欢一个人在植物园里独坐,或许也会喜欢黄昏和落日,会为感人的故事哭泣。当她走在黑了的校园里,身影在一盏又一盏的路灯下渐次暗又渐次亮,若停住脚步在一盏路灯下,昏黄的灯光照得她周身模糊,像是她在发出一层毛茸茸的光。她会有好看的耳朵,像玉器杯子的把手般圆润,若走到眼前,将目光凝住,会觉得在此刻,在她眼里,全世界就你一个,真诚得让你感动,不过,她还应该会害羞,脸上会飘两朵云霞,淡玫瑰的色彩。而且若说话,又定是欲说还休的模样,温吞吞地吐出几个字,又会有泉水叮咚的语调,或者像屋檐下滴落的雨水,刹那间落地后发出的声音,又或者只是不言语,唯有安谧,像大雨中空寂的街巷,那是大雨倾盆时雨声之外的安谧,全世界唯有雨声,除却雨声就是呼吸的舒缓。我又想象她是背了挎包、带了书本,夏天里的一首诗样安静地或坐或立,那本书定是《小王子》、《湘行散记》一类的,适合一个人默默地一字一字地读,也会有一枚枫叶的书笺,是上个秋天捡起的一片好看的枫叶,不舍丢弃,放置在了最心爱的一本书里,某天打开,捡到那片枫叶时的欣喜又会活灵地重现,仿佛那片好看的枫叶上的脉络复杂地连到了心,清晨、午后、黄昏、黑夜,每一个她都是一首诗的……

  那几夜我都几乎失眠,脑袋里飘满了这些场景,课堂上就变得很疲惫,这些李多都有所察觉,几天后的一个午后,我和李多像往常那样在植物园里流连。

  “这几天,你有什么心事吧?”李多突然抛出这句话。

  “怎么突然这么问啊?”

  “没什么,就觉得你这几天有点异样,总是很累的样子。”李多说。

  “怎么说呢,是有点心事,晚上老是失眠,也想过告诉你,却不知怎么起个头来说。”我无奈地说。

  “呵呵,觉得应该有什么心事的嘛,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好说的啊,非要搞得自己这么伤神,或许,说出来会好很多,也许,我是可以帮帮你的,是吧?”李多诚恳地说。

  “怕也是,我也不是难言,觉得应该放在心里,搁它一段时间,一个人仔细想透,若一个人可以解决,便不需让你分担什么的,况且,这事怕也不在分不分担的范畴里,就没对你说,没曾想,它却在心头越积越沉重,现在,心情全乱乱地理不清。”我摇头叹道。

  “怕是感情方面的问题吧?”李多问。

  “嗯。”我点头道。

  “想也是,感情方面,忙确实帮不了什么,尽一点力也许是可以的,说出来,是真的可以让心情舒畅得多。”李多道。

  “好。”我便将有关X的一切和我对X想象的种种告诉李多。

  “哦,这事,我觉得如果放在心里,只是会更难受,或许可以直接跟X说的,同意不同意另当别论。但我看,让X知道,感情的事情是谁都说不准的,如果她知道了,你们之间有些了解,或许,就不会这么自己一个人纠缠不清了。”李多劝道。

  “那,按你说的,怎么认识她呢?”我问。

  “你自己怎么想的?”李多反问道。

  “我,怕是不敢当面去说的,那多多少少会显得唐突,不过,我是想过写信给她的,甚至,偷偷地在脑袋里写过一封的,又在脑袋里字斟句酌地修改过几遍的,现在,若说,都可以一字不差地背出来的,却不敢写在纸上,更别说递给她了。”我道。

  “这事,或许我可以递给她的,就看你是否愿意去写。”[NextPage]

  “这,我,算了,就写一封信,你去帮我递。”我道。

  “你只管写就是,呵呵,那对我来说,只是好朋友喜欢的女孩子而已,我可没有什么不敢的说法,为你,我在所不惜。”李多说道。

  “那就写吧,说不定,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至少也可以逃离现在这个难受的境地吧。”我长长地吐了口气。

  那时,一只麻雀轻捷地从地面弹到葱郁的树枝上,叽叽喳喳地混同其他几只麻雀闹成一团,植物园里的阳光细碎地铺了一地,我真就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那几只麻雀止了音,灵巧地转着脑袋左顾右盼,一只麻雀蓦地扑腾翅膀像一个麻线团儿弹向空中,另几只也旋即跟着弹向空中,枝头就反方向地抖落了几片薄薄的桃红色花瓣,小片小片的花瓣铺陈了一地,我仿佛嗅到了星星点点细碎的芬芳。

  一天在阳光淡去的时间里消了它的影子,夜沉沉地来,寝室里响起轻微的鼾声时,我借着手电的光在被窝里打起了草稿,虽说草稿,却也像是最终出现在X手里的那封,我小心翼翼地书写着我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仿佛抖落在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在瞬间放出晶莹剔透的光,时间在沉重的眼皮下叹息般逝去,当整张纸闪烁满了光时,情书像预想中的完成了,不满意多少会有,可希望相较之而言,无疑在增加,当我准备重读一遍时,手电的光减弱,我关了灯,这一夜也几乎是恍惚地睡,几次三番地醒。

  早上起得很早,去到班里,竟也有了不少的同学,大声地背单词,我做贼般地拿出信,认真地誊写了一遍,大约10分钟,正式的情书完成了,说情书,其实也就是写下了想要认识她,希望和她做简单的朋友,仅仅是如此而已。

  而后李多也到了教室,见我在,且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便明白我是怎么了,我将情书仔细地折好、抚平,递给李多,在递给李多的那一瞬间,这封信真就仿佛是一只风筝,我将它升起,期望它升高,若高浮在天空,又担心绳索会断掉,而风筝远走高飞到没了踪影,在心里为风筝起了惶恐,而此刻,情书从我手中送出,似风筝脱了绳索,反倒熄了惶恐平添了一分安然,仿佛这风筝是与我无关的,本就该远走高飞,本就是属于天空的。

  等待回信的时间里,时光是赏花的游人,慢了脚步地看,我却始终像是有一道明厉厉的光在眼前晃,似乎什么都看不见,进不了视线。

  李多和我仍在每天午饭后坐在那个有凉亭的植物园里,说话、沉默都足够悠然。夏季的足音渐隆,园里的植物枝叶繁茂,像络腮胡的浓密显出生命力,绿总是让眼睛安逸的色彩,活脱脱地仿佛绿毛龟惹儿童的眼,石子的路面因在树阴里而升起许多凉爽的气,风若吹,那些光斑就精灵般在树叶间跳跃,树叶簇拥着喧闹。夏日的午后遥远地传来蝉声,断断续续,像雨后屋檐下的水滴,若没有什么心事,若没有课业的负担,植物园的夏日午后也许真的就会被诗意般的生动填满。

  如预想中的那样,我和X成了单纯的好朋友。其实,对于X,我是没有过多奢望的,觉得那样一个女孩子,是应该远远地看的,她告诉我她喜欢我信里的那首诗,而她不知道那首诗里的意象却都暗合了她的影子。

  认识X之后,知道了X是一个单纯得近乎露珠般的女孩,成绩优异,同样写的一手好文章,喜欢诗,最喜欢的书是《小王子》,喜欢那句:当你感到悲伤时,你会喜欢看落日的。也知道了X身边围绕了很多的男孩,我几乎是不算什么的。

  在以后的许多时间里,我总会想起那次和X一起看的落日黄昏。

  那是周六的下午,李多回家了,我一个人在校园的跑道上站着,心里很乱,却在期待中与X不期而遇,相视一笑,而后并排站着面对漫天的云霞和那个胭脂般的夕阳。

  “也喜欢看黄昏吧,知道你喜欢那个《小王子》里的那句话。”我说道。

  嗯,觉得很温馨,觉得黄昏的落日就像一块奶油蛋糕,呵呵。”X调皮地眨着眼睛,睫毛上抹满了啤酒泡沫般的落日的光,白皙的脸被夕阳涂上了胭脂般的羞赧。

  “竟那么想,我眼中的夕阳,觉得像垂暮之年里的安详,在那时候翻出陈年的旧书信,泛着黄,有脆弱的声音,述说着过往的点点滴滴,那些年轻的时光,那些美好的过往,是再也回不来的黄昏,终要入西山。”我望着夕阳说。

  “呵呵,那么悲观啊,不过,我也曾那么想过,有种曲终人散的凄凉,可还是该向着好的方向看吧,就像这个夏天,即使匆忙,也还算得上充实吧。”X望着我,满目真诚。

  也是,年轻人应该是像夏天那样生机勃勃的啊。

  “对啊,我最喜欢的季节就是夏季,因为所有的季节里,夏季的黄昏应该是最温馨的吧,其他季节的黄昏总是显得过于黯然,我喜欢暖的一切。”X说道。

  是啊,夏日黄昏,名字都格外动听,不过,我们却还是喜欢迟暮黄昏,我们的身体里或多或少都藏着忧伤的因子。

  夕阳只剩下了半个轮廓,远处的天空开始变暗,几只飞鸟飞近又飞远,最后了无踪影,蝉音在空气中冻结般地消失殆尽,天空的红晕渐渐褪去,像胭脂落在海洋里洇开,颜色越来越淡,当夕阳挣扎着隐退,天空就完全暗了下来。

  那个黄昏里的X像极了一部童话,高三的负担越来越重,我突然感到所谓的童话和黄昏以及未来都开始划向虚无,以后的日子里我和X也仅是在见面时相视一笑而已,也许对我们来说,这是最好的方式。[NextPage]

  也是在高三那一年,我和李多开始抽烟,来排解累积的压力和苦闷,高三下学期,我们几乎每个晚自习的最后20分钟左右的时间,都会溜出来,在学校里的莲花池边抽烟。

  “我们一起逃去江南吧?”李多又问了一句。

  “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啊,这样做怕是不好吧。”我劝道。

  “觉得复习怕也不会有什么长进,与其不开心地在这里熬时间,还不如出去散心,去看看那些香椿树街一样的江南街巷。”

  “让我想想吧,这可不是什么儿戏,明天我给你答案吧。”

  “也好,江南是个好地方。”李多念诗似地加了这一句。

  下晚自习前,数学老师又发了一张综合测试卷,我瞥见李多把刚发下来的试卷撕成了纸屑,这让他的同桌一阵诧异,我将那张试卷折好放进口袋,走在回校外租的房子的路上,空气清冽,有风柔柔地吹,李多吹起了口哨。

  或许因为离校李多才会有此刻的轻松,那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让李多没了什么负担,也许是真的,真的可以抛却一切的,找自己想要的全心全意的自由,想到这里,我决定跟李多一起去江南,先不管TMD的未来,就走这一遭,或许一切因此而不同,或许我们真的可以有个好的结果。

  第三天,我和李多在凌晨5∶30踏上了火车,我们带了几本书和从家里要来的钱(我对家人说自己想多买几本资料,而李多早就开始攒钱了),1∶30时我们就从房东家翻墙出来了。走了将近3个小时才到达火车站,候车厅里站满了满脸倦意的旅人,李多对着我长吐一口气,我的心里却涌上了很多异样的滋味,我们就这么逃出来了,再过一个小时,早自习就开始了,班主任看到两个空的位子会有什么样的表情,紧接着是家人,再之后,在所有人都不知道我们的踪迹后,又该会怎么样,无助地担忧、报警、哭泣……

  想到这,我的心被一把蛮力狠狠地揪住,我看了看李多,他的表情很坦然、淡定,其实,也许是我想太多,不是还有那封留给他们的信吗,他们会知道一切,况且我们都已经这么大了,而这无非只是青春里一次短暂离开,仅此而已。

  12号车厢,98、99号座位,我们都没有丝毫的疲惫,也没有因激动而有要诉诸语言的想法,我转过头望着窗外,火车还没有驶动,车内还有匆忙的旅人奔向自己的座位,还有窗外那些依依挥别的手和恋恋不舍的表情。我突然想起了X的模样,想她也许现在还在睡梦里,也或许在熹微的晨光里走向教室,她在夕阳里好看的样子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李多掏出雷蒙德?卡佛的《大教堂》自顾自地读了起来。

  火车缓缓地驶离车站,我感觉自己的心很痛,仿佛我此刻的离开意味着此生的再也不回来,父母永远都找不到我了,他们在家里茶饭不思,愁容满面,一夜当作几年来过,家里的亲戚来了一次又一次,叹息着离开。当那些亲戚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后,家里陷入死灰般的沉寂,爸和妈坐在暗处默然不语,时间仿佛凝固了,家里再也不会有欢笑了。年少轻狂时,我们要伤多少次家人的心才足够,这是我们的青春,也是我们的残忍,当炉灶变冷时,我们还有多少个可以珍惜的温暖的家?

  路边的灯游丝般渐次远去,我觉得我迈出的这一步太过草率,年轻让我们品尝着激情的骚动,那些苦涩的眼泪难道就必须让爱我们的父母去品尝吗?他们这十几年所给我的期许我就如此轻而易举地将其撕成碎片?我们所要面对的明天究竟会是什么样?那所谓的明天我就真的可以将其握在手中吗?

  我看了眼手表,距离火车出站已有5分钟了,李多仍在低头看书,全神贯注的模样仿佛将自己置身于空无一人的旷野,车内的噪音淹没了李多翻动书页的声音,我身心俱疲却睡意全无,对面的座位是空的,我觉得自己像是被隔离于世外般的不真实的世界。

  驶出站10分钟左右后,便是城郊的大片农田,绿色在雾气里变得影影绰绰,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的,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的万顷良田,想象着火车所带来的风将雾气撕扯开来。列车员开始讲解旅行安全等需要注意的事项,他讲得断断续续,老是被一个又一个的列车售货员的叫卖声打断,我看着走道另一侧的旅客,都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每当售货员的叫卖声传来时,他们的脸上便抹满了厌倦的表情,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骂了句妈的X,旅行安全的常识讲完竟持续了10分钟之久,当列车员走向下一节车厢时,车厢的喇叭告知下一站将于10分钟左右到达,火车上便又响起了一阵喧嚣的声响。

  车竟然驶入了下一个城市,我竟然在距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月的时候从学校里逃了出来,李多此刻已经沉入梦乡,我心里突兀地响起了一声:“回学校去。”我究竟该怎么办?

  距离下一个城市越来越近了,我拿出了纸笔,我决定回学校去,我没有勇气孤注一掷地逃跑,我给李多留了个纸条,将身上的钱除了自己回学校的,其余的都给了李多。做完这一切,在列车缓缓靠站时,我起身从李多腿上跨过去。走向车门时,我又回头看了眼李多,李多抱着书包,那张纸条和钱我已将它们小心地放在了李多的口袋里,李多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一只眼,脸上有些憔悴,但更多的是安恬。也许,我永远都不会有李多的这种坦然和决断,真的很抱歉,李多,我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希望你能理解我,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我等你的好消息,我在心里默念着,看了李多最后一眼,便随人流下了车。

  站台上满是嘈杂的声音,我却觉得这里很安静,静得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出了站我买了一袋温吞吞的牛奶,就着书包里的面包吃了,天已经完全大亮,火车站旁边就是长途汽车站,我又回头看了眼火车站,也许此刻李多已经发现了我的离开,也许火车已经呼啸着驶向下一站,也许李多可以找到那个香椿树街般的江南街巷……而这一切却都已经与我无关,我所能做的就是灰头土脸地返回学校,驶入常规单调的高考复习轨道里。

  在回校的汽车上,我才真正开始感觉到睡意的浓重,最后,我是在售票员的叫声中醒来的。我下车后就赶忙往学校跑,在进校门时,被保安记了名字,这些都不算什么,快到教室时,我就嗅出了异样。刚坐定,同桌就问,你跑哪儿去了,早上你家人都过来了,现在正在老班的办公室里呢。我没说什么,心里只是一阵难受,放下书包,我就跑了出去,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熟悉的哭泣声,那是母亲的哭声,父亲在旁边叹着气,老班坐在那勾着头,默不作声,教导主任也坐在旁边,我喊了声报告就进去了,这让他们一阵诧异,显然他们根本不会想到我会这么快就回来了。[NextPage]

  那次,老班说了很多推心置腹的话,父母亲在旁边一直没作声。末了,教导主任说,你还是年纪太小,许多事你还没真正地理解,父母的心痛你们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体会啊。最后,我向他们解释李多的想法,希望他们可以理解李多。

  出了办公室,父母什么都没说,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就回去了,这让我觉得心里更加难受了,我希望他们打我骂我,只是不要这样一言不发,那天的所有课程我几乎都没有听进去,只是觉得脑袋里轰隆隆地像疾速的火车。

  晚上,我给李多的父母打了电话,向他们解释李多出走的缘由。让我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开明地赞同了李多的做法,还说,学校的事他们会去解释,让我只管好好学习,他们了解自己的孩子。这多少让我的心里好受了些。

  这以后的日子我再也没有出来抽过烟,白天在教室里我发疯地学习,也因此知道自己原来有那么多东西不会,一道物理题我几乎背熟了它的题干,但就是一筹莫展,像一条狗对着刺猬无处下口,这让我有拿把刀杀了自己的冲动。晚上回到住所,我在灯下挑灯夜战,去做那一张张的数学试卷,然后背那一个个都已经认识我了的英语单词。凌晨两点了才躺在床上,脑袋里全是李多在外面的情景以及X走在路上的背影,还有那个黄昏里X好看的笑容。好不容易睡着了,又一个梦接着一个梦地做,梦到的不是我在高考考场上忘了带笔,就是答题卡忘记了涂,或者是整张试卷我一道题都做不出来,一次又一次地被这样的噩梦惊醒,之后就是坐在床上挨到天亮。

  这些日子里我没有一点李多的音信,他父母也全然没有他的一点消息,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让自己往学习里钻,不要想李多,也不要想X,更不要想高考会怎么样、以后会怎么样。也许,面对眼前,尽量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让自己对父母的歉疚少一些是我所能做的全部。

  在距离高考还有11天,也就是李多离开23天的时候,X被保送进了全国排名前五的F大。那天下午,我看着X离开学校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为止,我觉得心在流血,X走了,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下这个待了三年的高中,也许像我一样,X也是想着赶快逃离这个待了三年的地方。X走了,走的还有那段与青春有关的记忆,那些匆忙得都来不及回头望一下的年轻岁月以及那些美好的痛苦的迷茫的恋恋不舍的风尘往事。

  那个黄昏,我并没有去教室,而是向老班请了一个晚自习的假,独自一人躺在莲花池边抽烟。那晚,天很灰暗,没有一颗星星,还起了风,我在莲花池边被冻得瑟瑟发抖,唯一可以温暖我的只剩下了手里的烟火,我甚至欲哭无泪,脑袋里大片大片的空白,那么多的事情发生,怎么就没有一点留在我此刻的脑海里呢,难道青春真的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年代吗?

  整整一包的烟,被我几乎是一口气连着抽完的。那个晚上我的脑袋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临近放学,我拍去身上的灰尘,也拍去了那段怅然的记忆,提前翻过学校围墙去了住室,什么东西都没带,也全没有要学习的想法,我早早地洗漱完毕,早早地躺下睡觉,竟然很快就睡着了,而且整夜都睡得很沉。

  第二天早上醒得很迟,我几乎是飞奔着跑到教室的,刚坐定,下早自习的铃声就打响了,然后从W那儿传来一封信,那封信是X写给我的,熟悉的娟秀小字。

  D: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去了上海,因为爸爸在那里工作。我的暑假也提前到来了,我的高中也提前画上了句点,因为走得仓促,也没有跟你道别,希望你可以见谅。

  其实,我知道你的很多事情,你和你朋友的逃离,你写的那些诗我其实都明白,只是,对于现在的我们,就算遇见,也只是在一个错了的时间,我也不能说我们都是对的人。

  我也知道你的成绩不是很好,从你给我的信里我能看出你的迷茫,那么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希望你可以放下心里的包袱,自己努力了就别去想太多结果,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还有很多的明天要面对,所以真心地希望你可以安心面对一切。

  还有,我会永远记住我们一起看的那个夕阳,我喜欢那天的一切和那天的你。

  祝安好!

  X

  看完这封信后,我的心竟然出奇得平静,也许,这封信才真正意味着一段时光的彻底封尘,难过、迷茫、失落……当我转过头,那个夕阳被永远地抛到了脑后,留给我的是无尽的未来。

  我像给X的第一封信那样把X的信折好、抚平,放在书包里,然后,开始认真听课、做题,好像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第三节物理课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后门闪进来,是李多。

  李多变得很瘦很黑,但感觉身体变得结实了,他的衣服很脏,身上的味也很重,一看就知道很久都没有洗澡了,头发疯般地长长的,他冲着我笑了一下,然后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我先听课,其余的事情等到中午再说。

  午饭后,我们像往常一样来到了植物园,然后李多对我说起了他这24天在外面所遭遇的一切。

  那天,李多是被一个旅客喊醒的,当他站起来环顾四周,全然不见我的影子,当他搜身上的口袋时,李多看到了我给他留下的纸条和那几百元钱。李多说他看到我的信后心里有点突兀,但更多的是释然。也许,旅行对于两个人来说,只是有了个心灵上的慰藉和相互之间的关怀,况且我是李多劝过来的,并不是真心实意地自己同样想去。现在离高考只有几十天,这对我来说,总还是显得过于草率和鲁莽,这么一想,李多心里反而觉得更坦然了,那么,现在就是一个人的旅途了,有多少苦难和风雨就让一个人来面对吧![NextPage]

  火车是在午后到达江南的,也就是苏童的故乡苏州。

  出了火车站后,李多准备找一家旅店,问了好几家,单间都是50元钱一夜,最后才在一个很阴暗潮湿的小巷里找了一家30元钱一夜的,算是暂时有了个住的地方,一路的奔波,李多很疲乏困顿,刚躺下不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李多准备出去转转,好好看看这个梦想中的江南,实际的江南要比在画里看到的乌镇一类的江南破败得多,河道很窄,河水也不那么清澈,房子的白墙近乎于灰了,有些房子年久失修已残破不堪,青石板的路面也坑坑洼洼很不平坦,石拱桥是一副灰蒙蒙的样子,不过,好的是江南的韵致还是很浓重,骨子里透出的那种江南风味也够引人,兜兜转转,一路品下去,李多看得近乎痴狂。

  接下来的几天一直阴雨绵绵,江南的雨过于细密,也过于轻柔,让人有一种肌肤之亲的感觉,远处的那些河道在雨里显得很静默,雨水打在水面上都几乎没有丝毫的声响。只有雨稍大些时,才会在屋顶的青瓦上敲打出一阵连着一阵的器乐声,李多没法出门,就躲在屋里看书睡觉,看书看累了或者睡觉睡晕了就趴在窗口看雨里的江南,然后一遍遍地在心里印证香椿树街的景象,想象着香椿树街的那些少年此刻都活跃在这条街上……

  李多在那家旅店一共住了10天,加上房租等各种花销,李多从那个旅店出来时,身上还剩90多块钱,李多是被迫从那家旅店搬出来的,他如果这样下去,过不了3天,就要打道回府了,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初衷。

  临走时,旅店老板请他吃了顿饭,虽然只是两碗肉丝面,却是他出来这许多天吃的惟一一顿可口而正式的饭,他甚至觉得此生也难再吃到这么好的面了。背上包走出旅店时,老板说了句语重心长的话,年轻人,出来闯闯终究不是什么坏事!

  李多先是找到一家书店,在那里看了一下午的书,书店里开着空调,相比外面黏滞燥热的空气,让李多觉得很是清新舒爽。从那家书店出来时,已近黄昏时分,夕阳在河道里印出一片灿烂,石拱桥、青石板街、白墙黑瓦、逼仄的潮湿小巷在夕阳里有种暖意的忧伤,晚风很惬意地吹来,一群少年熙攘着从石拱桥上跑过去,河道边人们在清洗着一天的疲劳,偶尔也可看到一个少年的头突然从水里冒出来,咧开漏风的嘴笑得满脸阳光。

  李多一直找到天黑,也没找到一家更便宜的旅店,那家肯定是不能回去的。一来钱不够,二来李多走时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是不能回去的。李多放弃了再找旅店的想法,在经过一个公园时,李多立刻决定晚上就在这个公园里将就一夜,8点多时,公园里的保安就开始往公园外撵人了,李多随着人流出去了,而后他又从公园的那堵矮墙翻了进去,然后睡在一个凉亭里,虽说是夏季,晚上却也还是很冷,加上纷飞的蚊子,李多几乎一夜都没合眼,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这许多年的青春,他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人总是要长大,这些迷茫的日子和青春里的心痛终究会被岁月的双手轻易地抹去,而留下来的一切也是最弥足珍贵的,值得我们用一生去守护。

  天一亮,李多就从公园里出来了,他想去找一份临时的工作,走遍了几条街巷,都没有招工的店,最后在近乎绝望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一家叫做“苏记面馆”的饭店,管吃管住,一个月400元,老板说,我们这要先试用一周,如果合格了,你可以继续在这干,如果不合格,我们可以随时辞掉你。李多什么都没想就答应了,一天过后,李多就后悔了开始的草率,他一天要工作12个小时,从早上8点开始到晚上10点,老板说因为吃饭要耗掉两个小时,所以一直要上到晚上10点才可以,其实,吃饭的时间总共加起来也就30分钟而已。一天下来,李多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尤其是腰板,因为一直低头刷碗,当李多准备站起来的那一刻,愣是一分多钟没站起来,晚上睡在床上,一直没法翻身,稍微动一下就全身酸痛,这之后的几天一直都是第一天的延续,几乎一刻也不得闲,好的是李多不用再为吃饭和睡觉发愁了。

  第七天早上,老板早早地把李多喊了起来,说,你在这几天表现不是很好,有些顾客很不满意,我们决定辞了你,你现在可以收拾东西走了。李多想要争辩什么,老板就又说,你也别觉得委屈,事实就是这样,你也不需要费口舌,这是20元钱,你要的话就拿着,不要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了。李多张了张嘴吐不出了一个字,也许,这世界就是这样,不允许你争辩什么,也不要你费什么口舌,你所能做的仅是忍气吞声,世界不需要花言巧语,它扔给你的只是你必须无条件接受的现实。

  李多从饭店收拾好东西走出来的时候,太阳刚好挣脱地平线,李多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手里攥着老板给的那20元钱。渐渐地,李多觉得太阳很刺眼了,有一种要融化他的力量从太阳的方向生生地打过来,光在他眼前坚硬地晃,他想这些光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粗粝了,仿佛是一张砂纸在打磨他的眼睛,那张20元的钞票在他手里握出了汗,那天,一切对李多来说,都显得很不真实,时间几乎是浑浑噩噩地晃到了晚上。

  晚上,李多找了个桥洞,抱着包就睡着了,那晚,李多睡得很好,蚊子、冷风、汽车从桥上碾过的声音都没有能打扰他的睡梦。

  早上醒来,李多就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他决定一个人徒步从苏州走回学校。他先是跑到书店买了一张地图,买了个指南针,又买了一顶太阳帽,然后就踏上了回家的路途,在路上他才知道这个指南针几乎没派上什么用场,这让他很心痛那白白花掉的10元钱。

  这一路他整整走了五天,白天他几乎是一刻不停地走,实在累了就躲在树阴下休息,到了晚上,如果能找到休息的地方,他就停下来休息,如果找不到,他就一直走下去。一路上他看了很多风景,也目睹了很多人间的冷暖,他说他那时候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才是“在路上”,如果你不去亲身体验这种经历,那些浮夸、修饰的词语永远只是停留在纸面上的黑字而已,你也永远都不会真正理解那些诗人孤独的心,这个世界也只是糊弄人的书本里的世界而已。

  李多踏入我们县城的那一刻,他说他真的流泪了,不是因为疲惫,也不是因为胆怯和思念,而是他觉得自己这些年的成长是在这一瞬间开始的,那些过往的岁月对他说了声再见,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所要面对的该是更加漫长也更加困难的未来了,而这次他觉得自己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

  李多几乎是飞奔着跑到学校的,甚至都没听见保安的喊声,在闪进教室坐下后,他才真正感觉到自己的疲惫,那是一种被完全掏空的感觉。

  说完这些,李多沉默了很久,他的眼里满是泪水,植物园里的阳光透过树叶罅隙很柔和地打下来,在李多脸上晃动、涂抹,我看着园里的植物,甚至我能听到它们拔节、生长的声音。一转眼,李多就又回来了,而又一转眼,这园里的植物也变得葳蕤而蓬勃了,该长大的终究要长大,而我们念念不忘的青春,是真的一去不复返了。[NextPage]

  在离高考的最后十天里,我们把所有的科目在脑袋里重新过了一遍,主要的是调整心态,我们没有再逃一节课,这剩下的每节课几乎都是我们高中生涯的最后一课了,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机会和这些熟悉而亲切的人共处一室学习、生活了。我爱你们,可是你们终究要离开。

  高考那天,我和李多不在同一个学校考试,那两天我的心情一直出奇得平静,安安心心地做自己会做的题,那些梦中的场景我都没有遇到,两天几乎是飞驰着过去的。我的高中,我的同学,我的青春,我无悔的年华,我对你们挥挥手,就这样曲终人散吧。

  高考第二天的黄昏,我们坐在教学楼的楼顶上,许久地沉默,面前是硕大的夕阳,温暖而忧伤,那时,天空有一只飞鸟划过,挥动着翅膀朝着夕阳的方向飞去,我对李多说,你看那只飞鸟,我张开双臂,做了一个飞翔的动作,我说,我要像它一样飞。

  “你说,怎么飞?”李多缓缓道。

(编辑:邵钰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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