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落杨花雪_情落杨花雪短篇小说

更新: 2018-08-30 17:49:36

  一

  约了烟萝来兴凯湖的新开流,这是我很主观的一个决定。两个不曾谋面的人,再近的距离心灵依然有留守的空间。所以,地域的选择,这里,于她,于我,不远不近,刚好。

  这是个很秀丽的地方,依水傍堤,听得见松涛阵阵,渔歌唱晚;看得见平湖落日,绿堤白沙。有南国的温婉,亦有北国的开阔。

  坐在临湖的一个餐馆里,啜了口花茶,很轻淡的茉莉花的香气一下子便溢満周身。下午四五点的时光,游人依然络绎不绝,闲暇地散布在湖岸线的周围。这样闲散的光阴看不见岁月流逝的脚印,但亦不是静止不动的。好像我此刻的思绪。

  我在想烟萝这个人,一个萱草一样独居幽处的安静女子。

  我不曾见过她,就像我不曾见过我的每一个安于天涯的陌生网友一样。

  我不习惯见陌生人,从来不。

  但我选择见她,她像另一个空间里影射自己的影子。或者,我想剖析她的内心,她的精神及情感走向。

  我好奇的是她么?也许,是我自己。

  五点钟,约定的时间到了,她依然没有出现。我透过窗口看外面的水天一色。湖水苍茫而浩瀚,无边无涯。

  我并不急于她的出现,这样散淡的光阴于我是种难求的奢侈,安宁,自在,无欲无求。

  夕阳正好,大而红,一片橘红的晚霞扯得天上水里到处都是,灼灼的,耀人的眼目。

  移回目光,突然有些不适应室内的昏暗。微闭上眼,身子调了个舒适的姿势依靠在椅子上。木制成套的桌椅,原木色,而这个建在水边岸上专为营商的饭店兼旅馆也是纯木制建筑,红色彩钢瓦的屋顶虽添了现代气息,却也与周围的优美环境混然一体。

  您好,是菲儿吗?怯怯的声音,温婉而细碎。

  我一下子张开眼睛,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是仓促而猝不提防。

  稳了下心神我才打量她,她也在安静的看着我。是的,安静的看着我,单纯干净的眼神,一袭直发很自然的披在肩上。白色吊带小衫,一侧颈部的吊带上系了个蝴蝶结,也是白色,很灵动的要飞去的感觉。水墨色长裙拖至脚踝。

  我笑了,略带调皮,眯了下眼睛示意她坐下。

  这样的女孩子不谙世事,不解风尘,是我喜欢的样子。

  二

  你知道烟萝这个名字的由来吗?或者,你知道烟萝这两个字的由来吗?

  坐下来,她看向我,目光迷离而忧伤。手不自知的掠了下随风散落的长发。很纤细的手指,只是过于苍白,和她的脸颊一样。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烟萝是他起给我的名字,以前我的名字是绿妖,胡诌来的名字。可是,他说那个名字妖气太重,实在和我本人相差甚远。淡淡笑了一下,她又说:梦心,我说的是网名,你知道的,我的真正名字叫柳若婵。

  我知道的,她的名字叫柳若婵。偶尔的几次闲聊中她和我说起过,她是J市人,自由撰稿人。我和她之间只有两百里的路程。所以,最后她的心理超负荷的时候,她选择我做她的倾诉对象。

  玉树琼枝做烟萝,这是李煜一阕词中的句子。他说:烟萝这两个字极具美感,灵动,飘逸,朦胧,婉约,有江南水乡的韵致,但适合放在我这个北方女子的身上。所以,我从绿妖变成了烟萝。

  淡淡的叹了口气,她把目光调向窗外。

  看,外面又是杨花似雪的季节了。那杨花多美阿!纷纷扬扬,轰轰烈烈的开着,漫天漫地。谁的词了:去年相送,余杭门外,飞雪似杨花。今年春尽,杨花似雪,尤不见还家。对酒卷帘邀明月,风露透窗纱。可是,他再也不能陪我看杨花了。

  我没有去看她的眼睛,也看不见她的眼睛。此刻,她微转着头对着窗外,但我知道她的眼睛里一定有了眼泪,而她也一定拼命的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想让自己平静下来。我能做的,只是一个安静的倾听者,不去打扰她。给她喘息和整理自己那段人生艰涩经历的时间。

  擎着那杯已经凉了的花茶,我也扭头看向窗外。夕阳终于落了下去,诺大的湖面上一下子消失了白天的宣泄,有水鸟时而飞起,时而落在水面上。倒是杨花依然在风中以优美的姿态舞着。看着看着,我突然也觉得,杨花真的那样美啊!

  梦心,杨花是春天里最美的花朵,可是它无根无蒂,只能逐风而行,逐水而流。我的那些与他一起流连的过往,它们在杨花坠満枝头的时候与相思一起疯长,为什么最终却随着杨花的飘零让我攒眉成疾,它们和那些往事一起,是我硬生生的伤呐!

  转回头,我看着眼前这个眉眼清秀的素衣女子。她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窗外,可是,她的声音里明显有了哽咽。

  室内不知何时亮起了灯火,橘黄色,略暗。幽深的氛围愈是添加了岑寂的味道。她的轮廓却是清晰明朗起来,肤色在橘色的灯光里有了温暖,不再苍白。

  曾经我是他的青梅,他是我的竹马,我们说好了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如何我们浅薄的缘分终抵不过一纸天命呢?

  终于,她伏在桌子上啜泣起来,声音压抑着很轻,消瘦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头发从耳畔散落在脸上,沾满了泪水,一绺一绺的服帖在皮肤上。我知道她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这样也好,那些心事压在她心上太久了,释放出来,对她来说未尝不好。

  伸出手,我用双手包住了她那双苍白的小手,很凉,冰一样。张了张嘴,终于,我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握了她手一下。

  三

  八岁那年,我随父母搬了新家,是一个偏远小镇的幽深院落。小镇不大,但总有几百户人家。有十字交叉的水泥马路,路面因为年久失修,早已斑驳得凸凹不平,阴雨的天气,凹面的泥水中有暗绿的苍苔,叶黄风起时,总让人忘了身在何处。

  但小镇的日子,闲散悠长。

  隔着院子中间的一道木栅栏,我总能看见邻居家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高高瘦瘦的,很白净,看见我的时候他会笑,很温暖的笑。

  他家院子里有棵桃树,北方的春天来得迟,桃树更是稀少。所以,春浓桃花开得正盛时,总会有一些半大的孩子聚在树下,都是他的一些同学,男生,女生,无拘无束自由洒脱的笑着,闹着。而我,是他们眼里漂亮的邻家妹妹,隔着栅栏他们会把他们买来的零食分给我,偶尔也会宠溺的抚摸我的头。看着我时,他依然笑。

  八岁的时候,我开始知道暗恋的滋味,暗恋一个大我六七岁的邻家哥哥。

  对于北方的孩子,第一眼看到满树盛开的桃花,真的是惊诧于它的妖娆和美丽。

  那大瓣大瓣艳粉的颜色在不

  大的院落里铺天盖地,似一只只扑棱棱欲飞的蝴蝶,又或者是一个孩子满怀呼之欲出的心事,总之就那样张扬着缤纷了一个少雨的春季。

  落雨的时候桃花也开始飘落,一片片渐次凋零,顺着风扑过我的面颊,依然有清淡的香气,可是,那繁华,脱落了。

  伸出稚嫩的小手,我想接住这朵朵桃花。雨淋湿了我的头发,也打湿了我头上粉色的蝴蝶结。然后,他出现了,撑着伞笑着隔着栅栏遮在我的头上,另一只手宠溺的摸了摸我湿漉漉的头发。

  小丫头,看你的头上桃花变成蝴蝶结了,桃花落了,杨花就要开了,飘飞的杨花,萍踪难定,朦胧而忧伤,虚幻也灵动,像你的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话,而我,似懂非懂,但我知道,我喜欢和他在一起时的感觉。

  我开始去镇里的一小上学,那个时候他已经读初中。到我初中毕业的时候,他开始上大三了。

  时光就是这样不急不缓的走着,走着,转瞬,我也已经上高中了。

  院子里的桃花依然兀自在风中开着,在雨里落着。可是院子里那个总会对着我笑的男孩子已经长成了青年,我只有在每年的寒暑假时才偶尔会看见他。我依然话少,看见我了他还会笑,会说:丫头,学习累吧!好好学,哥哥在学校等你。是不是调侃的语气我不知道,但从此,去他的那所学校成了我刻苦读书的唯一目标。

  你不知道,从我初一见到他到我读高中,十年的光阴,我不曾对任何一个男孩子动心过。姜楠,姜楠,他是我今生唯一的牵挂呀!

  四

  看着眼前的柳若婵,她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眼神深邃,看向不知名的远方,唇边甚至有了淡淡的笑意,似是在一段快乐的记忆中流连,不愿醒来。

  我们是纯偶然的相互加为网友,后来因为彼此都喜欢文字,又都喜欢对方的文笔,便有了惺惺相惜之心,虽不常聊,却也都视对方为千金难求的知己。但这样私密的个人隐私她却从来不曾对我说起。或者,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处一触即痛的疤痕,从不轻易记起,也从来不曾放下。

  那个暑假,我报高考志愿,一表二表三表,我报的都是一所学校,姜楠的那所学校,可是那个时候他大学已经毕业了。

  我并不介意他已经离开了那里,我要试着走遍那所学校的每一个角落,我相信,只要是他走过的地方,一定有他温暖的气息存在。

  此刻,她很执着的看着我,淡淡的抿了口茶,然后,目光敛了下去。

  那年的杨花真白,纷纷扬扬,好像一场落在夏日的雪,你知道的,那种轻而柔的感觉适合发生一场爱情。她安静的笑了下,小女孩儿一样,一抹浅浅的红晕浮上脸颊。

  六月末,姜楠回来,他隔着木栅栏静静的看着我,不再微笑。眼神里依然是宠溺,但多了些我看不懂的东西,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慌张吗?我觉得自己的心快要从胸腔中跳出来,急急的想逃回屋子。

  可是,他喊住我。他说:丫头,我等了你十二年,就为了有一天你以一个大女孩儿身份站在我面前,让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去爱你。

  那一刻,真的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了。

  我想哭,想笑,想跳。姜楠,姜楠,从今以后他是我的姜楠了。十二年了,他是一个生在我心上的根,没人知道那段暗恋的过程有多艰涩,可是,可是,他竟然是爱我的,他竟然也爱了我十二年。

  我记不得当时自己兴奋的样子,只记得姜楠从栅栏上跳了过来,一把抱起我,一圈一圈的转着,那个时候我在心里祈祷着上苍,今生我一定要和姜楠画地为牢,终老一生。

  那个夏天,姜楠牵着我的手走在小镇凸凹不平的路上,道路两旁老旧的店铺里来来往往有寥落的行人,多数都是镇上的街坊,彼此相熟的居多,看着我俩只是笑着,他们是明白我们这种关系的,所以真诚的笑容里带着祝福。

  为什么那个暑假开学之前我要去他的单位看他,为什么我要去看他呀,我若不去,什么都不会发生,什么事情都没有,我的姜楠啊!她突然歇斯底里起来,声音尖锐而撕心裂肺一般。吧台里的两个服务人员迅速的像我们这个方向看了一眼,眼睛里带着询问。我悄悄的对他们摇摇手,示意没事,然后,站起身,走到另一侧坐在她的身边,拍着她的后背。

  这种情形下,我又能做点什么呢?

  终于,她重新安静下来,把头轻轻的靠在我的肩上,闭着眼睛,眼泪一串串从长长的睫毛下淌出来,在灯光下闪着透明的光泽。

  五

  八月末,快去大学报道的前几天,我突然觉得好想姜楠,我要去看他,这么决定的时候,马上收拾几样出门必要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急匆匆的去了火车站,买了票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早上七点钟,来到他的宿舍外,我却看到了他怀里抱着另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在他的怀中正哭得七零八落的。

  你知道吗?我就那样站着,站着,一下子懵了。然后,眼泪一下子流出来,站了一夜的火车,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吗?我甚至说不出一句话。

  他爱上别人了,我心里有个声音一直这么说。心痛的我开始窒息。忘了和你说,我有先天性哮喘和心律不齐,不可以随便激动或兴奋。

  可是,我没有办法不激动,那是我的姜楠啊!怎么可以有人抢走他,忍着痛我转身就跑,根本分不清方向,而姜楠此刻也看见了我,他放开那个女孩子转身就追,横穿马路的时候一辆车子看着就奔我来了,可是,我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身子趴向了前方,耳边只听见砰的一声,坐起来时,姜楠就躺在一片血泊之中。

  他在送去医院的途中就走了,就走了。

  车来的时候,是他使劲一推把我推了出去,他自己却.......,我好恨我自己,我恨啊!她又开始激动的哭泣,我突然觉得很心疼她,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却经历了人生最难捱的生离死别,那样的心路历程放在谁身上也是一样煎熬着过日子。

  那年,他二十七岁,我二十岁,我们曾约好了等我大学一毕业我们就结婚。可是,他却先丢下我。

  今年我二十七岁了,没有了姜楠,我已经失去了爱人的力量,梦心,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男人了。

  过了好一阵,平复了下情绪,伏在我的肩上,她幽幽的说。

  他没有变心,那个哭泣的女孩子是他大学同学,他单位哥们的女朋友。本来他是红娘,结果,他的哥们喜新厌旧,他的同学成了昨日黄花,那天,是他们分手的日子,她不过是借姜楠的肩膀排解一下心里的痛苦。谁知……

  这都是命啊!她艰难的叹了口气。

  梦心,七年了,每年的今天我都会去他的坟前看他,坐在那里一整天,和他说说悄悄话,今年也一样,不过我和他说:我要提前走一会儿,去见一个朋友,和她讲一讲我们的故事,七年了,七年的时间,我可以独自承受着天上人间的锥心之痛,把这个故事慢慢讲完。然后,我再回来陪你终老。

  今天是他的七周年忌辰呢!

  

  两天以后,我在听好听的古筝曲子云水禅心,很安静的,像柳若婵这个人。

  我记起苏轼的水龙吟里曾有几句关于杨花的词:一池碎萍,春色三分,两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点点是离人泪呀!

  我又记起了诗经中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文字。

  我该记得什么?

  一个人的一生,青葱叠翠的日子都交付给了青春,我的青春回馈给我的是一堆酸甜苦辣的记忆,而柳若婵的青春却只能靠回忆去打发寂寞的时光。

  那人生到底是什么呢?

  无言。心里唯一期盼的是柳若婵今后的日子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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