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南方小镇的边上,绕着一道又一道的山坡,每年夏季来临的时候,山上都长满了叫做蒲公英的植物。每当一阵阵暖风吹过的时候,那些蒲公英便离开了生长的地方,然后随着风四处飘荡。它们有的落在了泥土上,生根;有的飞到小镇的屋顶上,或者阳台上。
那时候的女人都蛮讨厌蒲公英这种植物的,因为每次晒衣服收回来的时候上面都沾着蒲公英的种子。也有蒲公英飞到了墙缝里,下了场雨之后,从此它就住在里面了。
所以现在看到的小镇,到处都是可见的蒲公英,在墙缝处,门口的花坛里,街头巷尾,人们都习以为常的看见它。也许这个镇马上就要改名字了,就叫蒲镇。
那就叫它蒲镇好了。
蒲镇并不算一个大镇,它很小,小到街头的人在讲悄悄话,街尾的人都能听见。小到一盆洗脚水倒下来就淹没了蒲镇。虽然它很小,可是它很热闹。
英子是在十二岁的时候来到这个镇的,是跟着奶奶一起来的。从第一次见到这个镇开始英子就喜欢上这个镇了。小镇的房子全是用红砖砌成的,一排排的,那仿佛是生活最深处的一种味道,它裹上了幸福两个字在里面搅拌着。还有那迎面吹来的风,里面夹杂着许多的蒲公英,它们在风里那么轻盈,那么欢快的飞扬着。
那时十二岁的英子紧紧的握住了奶奶的手,然后扭过头来对奶奶笑。于是满脸皱纹的奶奶就问英子,“喜欢这里吗?”英子点点头,“喜欢!”
也是从那天开始,镇上多了一个特殊的蒲公英,那就是英子,她总是笑的比那些蒲公英还要欢快。
当英子和奶奶在这里安顿下来没多久,英子就跟着奶奶天天在外面卖甜糕。每天的早晨都能听到英子那尖尖的嗓门,“卖糕嘞~又松又软的糕嘞~”
渐渐的,这种嗓门变成了清脆的,利落的音调。那是在四年后的早晨,英子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虽然说只有十六岁,可看起来要比一般人成熟。脸上依旧笑容满面,只是多了点女人的魅力。
那一天的傍晚,年迈的奶奶站在英子对面,喊着,“英子,回家吃饭了。”英子应了一声,“诶,马上就收拾好了。”
接着,就看见英子提了一些卖剩的甜糕进了屋。
奶奶把烧好的鱼端了出来,英子马上就接过来,“奶奶,我来吧!您坐着!”奶奶笑呵呵的说,“没事,我还能行,别看我老,我的身体还是和以前一样好。”英子不愿辩驳,就附和说,“那是那是!”
那天晚餐,英子突然想起来说,“奶奶,我给您买件衣裳吧!”奶奶说,“我现在都这么老了,买衣裳干什么?”“不嘛!难道老了就不能买衣裳了?”英子还像小的时候那样蹭着奶奶的胳膊。奶奶没有办法,“好,好。”
英子这才松开奶奶的胳膊,“我一定要给您买件最好看的!”说着,她又开心的笑了。
只是让没有英子想到的是,第二天一大早,当阳光洒在奶奶的床上的时候,奶奶已经安然的离世了。那抹阳光仿佛是承载着奶奶离开的。奶奶很安详的躺在那里,似乎忘了英子昨天说过的要带她去买衣裳的。
“奶奶!”英子叫了一声,然后就哭了。
大家都来劝英子,“奶奶这样离开是最舒服的,她没有受什么苦,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英子听信这句话,因为在奶奶的脸上她看到了那份安详和从容,她的嘴角带着点微笑,好像在对英子说,“我始终要离开的,毕竟我已经老了。人老了,就要死了,这是就是命!”
十六岁的英子也许还未曾理会过“命”的意思,她没读过多少书,只知道日复一日的卖甜糕,只知道失去了最亲的人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只知道从此以后她将一个人生活。
日子还是一天一天的过着,生活中是少了些什么,但是慢慢的会习惯的。英子毕竟还是英子,一天到晚满脸嬉笑的,无论什么时候,都还能听到那声叫卖甜糕的声音贯穿了这条街。
“卖糕嘞~又松又软的糕嘞~”
就这样,时间一晃,又过去了两年。这一年英子刚好十八岁,是个花季少女。她那颗藏在身体里的心脏开始蠢蠢不安的跳动。镇上也有好多的年轻的小伙子相中了英子,可英子就是看不上他们。也有喜欢说事的人就来跟英子说,哪家哪家的小伙子不错,可以考虑考虑。英子只听着她们说,但从来不发表意见,她的心里其实早已经默念了一个人的名字成千上万遍了。
王东。东是东来东往的东。
第一次的邂逅是在那个下午的时候,太阳已经沉沉的落到西山边了,可英子还是不想收摊,今天她的甜糕卖的并不是很好,还剩下许多都没卖掉。英子拿起一块糕放在了嘴里,嚼了两下,“难道现在的糕做的没有以前的好吃了?不对啊,味道还是很香的啊!”她郁闷了半天,怎么就卖不动了呢?这个问题她自己也不知道,味道还是以前一样,心思也是和以前一样,没少放。
恍惚间,英子觉得好像是有人在看着自己。猛地抬起头,对着的是一双深邃的眼睛。英子没有去过外面的大千世界,也不知道爱恨情仇的真正含义,更不能体会那触目惊心的震撼。可是,就在那一刻,她好像什么都感受到了,在那一双眼睛里,她好像看到了一切。一切都是从那双眼睛开始的。
不记得那一刻是停顿了多长时间了,当英子回过神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心跳的好快,脸也跟着红了。从来没有男人这样深深的凝望着她。英子赶紧收了摊子,然后背着卖不掉的甜糕回家了。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英子就想起了那双眼睛。她想不起他的那张脸,想不起他的衣裳,唯独想的就是那双眼,好像有魔力一般的笼罩着她的心。那天晚上,英子彻底的失眠了,她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就是睡不着。这是第一次,内心有一把火在热烈的燃烧着。
好像要烧掉她的整个人一样。
“这甜糕味道还不错嘛!”第二次见面男人捡了一块糕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英子眨了一下眼睛,脸瞬间就红了。她不敢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初秋的阳光打到了她的身上,她觉得很热。
“脸怎么怎么红啊?”男人挑逗了她一下。
英子发现自己被挑逗了,马上抬起了头,“谁说我脸很红的?”
“我啊!”男人笑嘻嘻的。
英子这才清楚的看见了男人面貌,跟她理想中的一模一样,只不过稍微要老一点。可是,依旧是她喜欢的类型,也许只是男人出生的早了点。命中注定在这个时候他们会相遇,无论隔着什么样的时空都会相遇的,就算是已经离过婚的。
男人很温柔,像是上
天眷顾着英子,所以赐给她的。英子知道了男人的名字叫王东。王东说,“东是东来东往的东。”英子莫名的望着他,然后他就在英子的手上写起来了,“王东~好了,就是这两个字!”说完,英子就笑了,笑起来眼睛水汪汪的。
之后的每天,临近傍晚的时候,英子都会等着王东的出现。她已经不在乎甜糕卖了多少,人们也很少在街上听到卖糕得叫卖声了。大部分时间,英子都在想着王东,想着他头发上特殊的洗发水的味道,想着他宽大的手掌,想着他那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英子似乎陷在一片暗泥之中了,可是她喜欢,这暗泥是热的,她能感觉到,与她的心脏相吻合的热度。
这一年,英子十八岁,王东三十一岁。
傍晚,王东来后,英子就早早的收了摊子。然后,俩个人就坐在屋子里聊聊天。经常的王东会买些菜来,英子就展现自己的厨艺,俩个人有滋有味的吃着喝着。有空的时候王东还会教英子写字,认字。毕竟英子认得字不多的,中国有那么多的汉字,英子认识的大概一百个不到。以前在家里的时候,生活条件不好,爸妈只供了英子上到了小学二年级,后来就没念了。记得那时英子其实很想读书的,但迫于无奈,只好弃学在家里帮忙做事。后来家里生活好了一点,英子以为又能返校了。可是谁料到父亲在煤矿里挖煤的时候被煤埋了,母亲说去找父亲,也一去不返。后来的后来英子所有的梦都泡汤了,一年后,就跟着奶奶来到了这个小镇。
王东教英子认字,英子有板有眼的念着,看起来一个认真的摸样。但她的认真不是因为她想学这些字了,而是她激动,她觉得从来没有人这么像王东这样对她好过。这种好不是不需要用任何语言来说明的。这是她觉得她活着的十八年来,人生第一次有了意义。她想追求,她想把握。
肌肤上的每个毛孔都像开了花,她停了下来,眼睛不看着书了,而是看着王东。她站在他面前,就像她小时候站在漫天的星光面前,那是那么虔诚的,小时候她说,我希望啊~我希望~
现在她说,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她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一点也不像个小姑娘,反倒是像个经历了很多情感的人,她忘了羞涩,在那一本正经的讲着,“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接着,她就哭了。
她哭了,并不是因为他拒绝了她。而是英子觉得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成功,小时候她说的,我希望啊我希望。可是她的希望都没有成真过,但是现在它成真了,王东紧紧抱住了她。他抱的那么紧,仿佛他等她的这句话等了好多年了。
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她开心的说了好多遍。
蒲镇的街上已经见不到一个笑的异常开朗的女孩了,也没有那清脆的叫卖甜糕的声音了,这是后来人们才发现的。英子不见了,像是突然的就在蒲镇消失了,他们都不明白怎么回事。当每天的阳光经过英子家大门时候,没有人会开那扇门了。蒲镇好像清净了许多,好多户人家都搬走了,一些年轻的男男女女也都去了外地谋未来。这里毕竟还是比较落后的,它算不上什么好地方。但是也有一些人他们愿意终生留在这里,他们相信来年的夏天,空中还会飘着许多的蒲公英,他们喜欢这里的风,他们的身体里的血液早就和这里的一切连为一体了。也许英子也曾这么认为过,她以为自己会一直呆在蒲镇的,在这里安然的生活。她没有什么目标,只要看着再看到来年的蒲公英,看到那漫天飞舞的蒲公英,就算内心有一千个一万个声音在呼唤,“空洞!空洞!”她也无所谓了。直到遇到了王东,她才发现,原来,原来,自己就是一支蒲公英,这里并不是她的降落点,她被风吹到了这儿,目的就是为了遇到王东。王东才是她的降落点啊!
蒲镇的人都知道英子消失了,可是就是不知道她是怎么消失的。那个深秋,人们讨论的话题都是英子是不是给别人骗走了?“是啊是啊!”有人接茬,“那些天我还看见经常有个男的进出英子家。哎呀,那个男的看起来都三十左右了,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唉!”有人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深秋更冷了些,叶子差不多都掉光了。
这年冬天,下了很多场雪,大人们都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只有调皮的小孩喜欢在雪地里玩耍。屋顶山坡都积了厚厚的雪,世界是一片银装素裹。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再提起英子了,没有人会想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马上就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开始置办年货,街上小孩子们玩起了擦炮,有的大人被吓到了,就唬了一句,“再玩就打烂你的屁股!”
正当蒲镇的人们把英子渐渐忘了,又忘的一干二净的时候。英子就回来了,在那个阳光明媚,蒲公英漫天飞舞的时候回来了。人们见到英子都不怎么认识她了,他们张大了嘴巴,“这还是英子吗?”英子没有看他们,眼中像是目空了一切,淡若自如的打开了她半年多都没打开的门,然后走进了满是灰尘的家里。
是的,英子和以前不一样了,不管是外表或者内里都不一样了。也许在众人的眼里只看到了英子的外表,她穿的那样时髦得体,像是去了另一个繁华的世界,现在又回来了。但是一切都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没人知道英子这半年多发生了什么,人们不敢去猜测,也猜测不到。反正重要的是英子现在回来了,可她是一个人回来的。
现在的英子看起来更像一个女人了,妩媚的女人的。鲜红的口红,波浪卷的头发,精致的连衣裙加上白色的高跟鞋。这一切看起来都是很好的,只是丢了一样东西,一样很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曾经的笑容更换成了一张深沉忧郁的脸。
英子这次回来就没打算走了,她要做一件事情,就是把自己的孩子抚养成人。她怀孕了,两个多月了。她是第一次,有点紧张,都不知道怎么办。但是她又回想到这半年的情景,她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眼神怔怔的朝窗外望去。
窗外天空变脸似的由晴为阴了。
眼看着英子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蒲镇的人又开始说三道四了。不是什么好听的话日日在英子的周围打转,整个蒲镇像是炸开了锅,貌似这个小镇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所以传的很疯,大多数都是妇女们再添油加醋的造谣一番。
一晃又是一年,英子的小孩在谣言平息了后终于出生了。是个女孩,英子给她起了个名字叫根,意思就是落地生根。她就是英子的根了,英子曾说自己是蒲公英。现在她不再飞翔了,因为她已经落地生根了。
阿根出生没两个月,英子就继续干上了自己的老本行,卖甜糕。
她的甜糕还是和以前一样甜,有松又软。蒲镇像是又回到了从前,具体的说英子的心像是又回到了从前。这次,她专门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卖糕嘞~”只喊了一声,她就停了下来。蒲镇一直都是蒲镇,什么都没变,可是她再也喊不出来了,那样清脆响亮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掖住了。暖风轻轻的吹在她的脸上,她低垂着眼睑,“唉!”
这一声“唉”一叹就叹了十几年。
蒲镇渐渐有了变化了,一些老旧的房子都被拆了,重新盖上了新房子。街上好像比以前更热闹了。有开发商到这边来看地盘,也有人在这里建了赌场,KTV。蒲镇的周围陆续建了好多房子。当年蒲镇周围的那些小山坡都被挖了,盖了新房,蒲公英从此好像也消失了,在夏日炎炎的时候,再也看不到再空中飘浮的那些白色的精灵了。
英子的家也被拆了,换成了新的。甜糕在这个时候已经卖的不好了,一天下来几乎卖不到多少。随着生活的向上发展,人们的嘴巴变得越来越刁了。所以刚刚初中毕业的阿根就打算去上班。她想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和母亲了,她不想母亲一天到晚在外面风吹日晒。
但是对于学历来说,没有什么好的工作适合阿根的,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子不过是个初中毕业的小女孩,经验也尚浅,要找份自己喜欢又适合自己的工作真的很难。
刚好在那个时候一家KTV里在招服务员。待遇方面都蛮好的,而且只上七个小时班。阿根想都没想就进去应聘了。最后阿根是凭借着自身的长相再加上她的那股冲劲,领导一拍手,“好,你被录用了!”就这样,阿根就在这个KTV上班了。
在KTV里当服务员并不是外人所想的那样不正经。阿根也跟英子解释了好几遍,“就是帮客人点点东西,开开酒,客人要需要的话就问一声之类的东西。真的没什么的!”英子将信将疑的看着她,直到阿根上了一个月的班以后,什么事都没有,她才稍稍放松了警惕。
然后有一天,英子发觉自己好像不正常了,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阿根在上班还没回来。英子在梳头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头发掉了一大把,脑门上隐隐约约都能看见一小块秃的了。英子知道这是不好的预兆。
第二天,英子就趁阿根在家里睡觉的时候偷偷上了省城的医院,一检查,才知道是患了癌症。
回来的路上,英子慢悠悠的走在路上,天是灰色的,有些阴冷。她用手时不时的摸着自己的眼角。她看到了自己的手变得粗糙黝黑,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年轻貌美的英子了。连她的生命也没剩下多少了,她的这段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她自己都想不清楚。曾经她以为王东就是她人生的意义,对,王东,她还记得他的名字。可是后来她发现她错了,她发现自己错的彻彻底底。
那天回来后,英子就告诉了阿根一个秘密,那是关于那半年的秘密。下午的天空雷声轰空,似乎要下雨了。家家户户都收了晾在外面的衣服。英子拉过阿根的手,“你想知道你父亲的事吗?”
阿根眨巴眨巴着眼睛。很小的时候,阿根就很在想这个问题,而这问题对她来说就像是宇宙的外面又是什么呢?这样的难以找到答案。可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一遍又一遍的想,想着别人的口里叫她,“野孩子!”小的时候阿根就很懂事,她知道这三个字的意思,可是她从来不告诉母亲她在外面遭受的待遇。她也知道母亲现在还不想把一切的事情都告诉她,看着母亲她愁苦的面容似乎就说明了一切。那是一场马上就要下雨的天空,乌云积聚,雷声轰隆。
现在它终于下了,雨下下来了。无论是窗子外面的世界还是窗子里面的世界,都在下了。
英子面容憔悴的说,“那是我比你大一点的时候。。。。。。”
那年英子在蒲镇消失了,没人知道她上哪儿了。夜里的火车开的飞快,当时英子和王东就坐这上面。英子是第一次坐上火车这东西,她很好奇。她趴在窗户玻璃上,看着外面的风景,可是什么也看不清楚,黑乎乎的一片。坐在她身边的王东问,“好玩吗?”英子用力的点了点头,“嗯!”她笑的很开心,望着王东的眼里闪烁着无数的光芒。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但是她不能料到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或许还是她太小,盲目的相信着这个世界,要不就是她被现实伤的太多了,所以选择相信一次。但最终还是她太低估了这个世界。
英子和王东一起来到了一个叫做华都的城市,这里要比蒲镇那个小地方繁华多了,这里的人穿的都很时尚,住的都是高楼大厦。英子再一次感到兴奋极了,那天王东带她去了酒店吃饭,然后开了宾馆。
英子在宾馆里连续住了一个月后,是在一个晚上,王东说要带英子去见见自己的朋友。在一家酒店里他们一起吃了饭,然后英子被灌了不少酒。第二天英子醒来时就躺在了王东的那个朋友的怀里。
事后英子哭着问王东,“你把我当什么?”王东没有一丝愧疚的说,“怎么了?不就和别人睡觉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既然都跟我出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一切都是你一厢情愿的。”“你根本就不是人!”英子狠狠的扇了王东一巴掌。而王东也回了一巴掌,这一巴掌要比刚刚英子的那一巴掌扇的重多了。英子被打的摔倒在了地上,然后她就干脆坐着不起来了,在那里撕心裂肺的哭。
其实说到底英子的心里还是很喜欢王东的,虽然王东对她做出了那种事情。可是经不住王东的甜言蜜语,英子就有好了,不哭不闹的。但是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的,还会有第三次的。英子已经不记得自己跟多少人睡过了,最后她还怀孕了,她也不知道是谁的。她自己认为是王东的,于是趁着王东在的时候她就坦白了,仿佛是为了报复他。
“我怀了你的孩子了!”英子站在王东的背后,王东正在把外套脱掉。
“什么?”王东转过身来,“你再说一遍!”
英子低着头,怯怯的说,“我怀了你的孩子了!”
只见王东冷笑了两声,“算了吧!”
“啊?”英子没听懂她的意思。但是没过几天王东就拿出了一笔钱塞给了英子,“你回家吧!我也要走了,再见!”
英子的泪水猛地就从眼里涌了出来,“你曾说过你爱我,可是你都把我当做什么!”此时的她几乎什么都不奢望了,只要他说他还是爱她的,她就足够了,她什么都不在乎了!“你说啊!难道这样对待我你很开心,是不是?是不是?”泪水滚过她的脸颊,流进她的嘴里,她觉得它们那么的苦。
就算这样咆哮着也是没有用的,谁说他曾经是
温柔的,那都是假的!
英子清楚的记得王东狠心的把她甩在了身后,头也不回的走去。仿佛她从没存在过一样。之后她就带上了那笔钱回来了,然后生下了阿根。
阿根听英子说完,早就泪流满面了。她从来都不知道母亲受的苦居然是这么的多,她恨那个叫王东的男人,根本就不配做她的父亲。她宁愿这个世上从来都没有过这个人,那该是多好。
阿根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她并没有想过母亲为什么现在要把这一切都告诉她,她只觉得一切都太悲哀了。
更悲哀的是,同年,英子死了。毫无预兆的,就像当初奶奶死的时候一样。英子是在家里服毒自杀的,她不想花这个冤枉钱去治她的病,也不想再痛苦下去。英子死的前一天还告诉阿根,叫她上班要好好的,千万要注意点!第二天英子就死了,阿根当时正在上班,还不知道,是蒲镇的街坊邻居去喊她的。
一下子功夫,就失去了母亲,阿根的这种痛是没有人能抚平的。她也根本不知道,母亲是患了白血病自杀的,她以为是太过憎恨那个叫王东的家伙了。
母亲被安葬以后真的就只剩下阿根一个人了,家里空荡荡的,连一点声响都没有了。就像曾经看到过的一句话:明明只是活着,哀伤却无处不在!
那时,阿根每天都把自己内心的伤感告诉一个男孩,他是阿根从小到大的同学,和阿根的关系很好,名字叫做单乐。从痛苦走出阴霾,阿根的身边一直都是单乐陪伴着她的。
直到很多年过去了,单乐成了阿根的男朋友,而这时的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他们拍好了婚纱照,置了新房,一切都看起来那么美好,洋溢着幸福的气息。这年的十月,天气已经渐渐变凉,阿根已升为KTV的主管了,在KTV的楼层里,阿根拿着一个对讲机在不停的晃来晃去,巡视着店里的情况。
晚上的KTV是最忙的,进进出出的客人很多。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好几下,阿根才感觉到,她躲到拐角接起电话,电话那头马上就传出了温柔的声音,“老婆!晚上我可能要晚点你接你下班,店里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忙完。”
“嗯!”阿根在这头甜蜜的笑着,“我知道了,你不用打电话过来说的。”
“当然要了!”声音突然变的正经了,“你是我老婆蛮,不跟你说跟谁说啊!”
“切,谁是你老婆啊?”阿根边笑边说着。
“呵呵,你想跑啊,告诉你跑不掉了!”
电话两头的人都在毫无掩饰的笑着,等到快要挂电话的时候,那头人的说,“老婆,晚上上班注意点,千万不要让自己累着了!”
“好的,老公你也是啊!”
“嗯,想你!”
“晚上不就见面了嘛!还想什么啊?”
阿根听不清单乐在那头又说了什么,一个服务员过来喊了一声,“经理,812号包厢的的音箱放不出声音,你去看看!”
阿根回应了一句,“好的,我马上就来!”接着,她又对着电话里的单乐说着,“我现在有事,不说了!”
“嗯,好的!你忙吧!”
挂了电话,阿根转身就进了812包厢。与别的包厢相比,812很安静。客人似乎没有为了音箱没有声音而不高兴,他们在一起开心的聊着天。阿根看着屏幕上的画面是好的,上面是一首歌的MV,那首歌蛮老了。当然,阿根不会注意这些,她在想是不是音量没调好,或者是被静音了。她走到主机旁,坐在那里开始操作起来。
不知是不是客人说的某个话题太有趣了,阿根的思绪被牵引了过去,不过听到这样的话语就知道一定不是有趣。
其中有个客人说着,“其实二十几年前我就来过这里了,那时这里还是穷乡僻壤,都是红砖砌的房子!”
“哦,是吗?”另个客人说道。
“是啊。”那个客人继续说着,“那个时候我还在这里邂逅了一个小姑娘呢!好小,才十八九岁!”
“那不是让你占便宜了!”好几个客人都乐呵呵的笑着。
“哎,别这么说,也是她自己愿意的。后来她还跟我去了外地,不过倒挺好,她帮了我好多忙,她只要跟别的男人睡一觉,我就能完成一个订单!不过后来她好像怀孕了,居然还说孩子是我的,当时我就纳闷了,她跟那么多人睡过觉,凭什么就说孩子是我的呢?你们说是不是?”
没人知道,英子的手正在颤抖,夏天已经过了,可是她还是觉得很热,她的身上在冒汗了。她有种想发疯的冲动。
旁边有个人问,“那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吗?叫什么啊?”
“叫什么啊?”那个客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像是在努力回想的样子。最后他终于想到了,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对了,好像就叫什么英子的吧!”
阿根觉得自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她的泪水像关不掉的水阀不停的往外涌着。在她身后的桌子上放了十几瓶啤酒,她猛地站起身来,一手抓两瓶“轰”的一声就扣在了客人的头上,那些客人都慌张的维护着自己,灯光很暗,看不清每个人的脸。阿根又抓起啤酒继续扣在了客人的头上,知道十几瓶啤酒全被砸光为止。服务员和经理赶来时,场面颇为壮观。地上到处都是啤酒瓶的碎渣子,有两个客人倒在了沙发上,都双手捂着头。当所有人都看向阿根时,阿根是泪流满面的,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还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警察就带走了阿根,那两位客人也被救护车送去了医院,只不过一个抢救无效死亡了。还有一个头部受了重伤,一直都昏迷不醒。当警察问阿根为什么这么做时,阿根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想着单乐还在等着她下班回去,再过两个星期他们就要领结婚证了。但是现在什么都没了。
时间的痕迹好像一把又一把的刀子一样,割伤了人的心,也切掉了所有的菱菱角角。当经过了十年的时间,蒲镇早已脱胎换骨,它已经不是一个小镇了,它变成了一个城。所以阿根回到那里时已经完全不认得了的。她走过平整的马路,记不清这里曾经是什么地方,马路两边连绵的房子,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
阿根因为在牢里面表现良好,被减了刑期,后来就被放了出来。而现在她再回到故乡就像来到他乡一样。她乱乱的理着被风吹乱的短发,天很冷,她一张口就吐出了一团白色的雾气。直到她眯起眼睛,才看清楚天空飘下了稀疏的白雪。
街边一个卖烤番薯的摊子吸引了阿根过去,她搓了搓手问,“多少钱?”“要不就来这两个吧,五块钱!”卖番薯的老头笑嘻嘻的说。
阿根在身上掏出了五块钱,递给了老头,然后接过了烤番薯。烤番薯的味道很
香,阿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该烟消云散的就已经烟消云散了。当阿根转过身时,她并不知道身后的那个老头就是当年在KTV里被她砸伤的人,他就是王东。而被她砸死的那个人,是个非常倒霉的人吧。阿根原本是想要报复王东的,那里的灯光很暗,她也很冲动,没看清是谁,就拼了命的砸。
至于现在王东为什么会变成烤番薯的老头,那也是风水轮流转,世事无常,谁也说不清!
天空中飘的雪越来越多了,阿根双手捧着烤番薯沿着马路边一直往前走,雪飘在了她的脸上和身上,她并不觉得冷了。倒是忽然感觉那些白雪好像就是漫天飞舞的蒲公英了,它们在天上悠扬着,旋转着,最终还是会落到大地上的,那是它们自由的结束,也是新生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