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阿小姐回到了旧校园。
冬天已深。半开的电动校门无力地闪烁着红蓝色的LED灯,厚厚的尘土掩住了传动皮带。上学的时候电动门的功能是极强悍的,它常常无情地拦住迟到的学生,挡住送“牢饭”的家长们,还有就是把偷偷溜出校门的“坏孩子们”逮个正着。
阿阿小姐想起了上学时候和一一小姐逃课出去嗨的经历,踏出校门的一刻逃学的兴奋大过了恐惧。疯完了之后灰溜溜地站在校门前,和门卫大叔面面相觑,但却也不见他有出来开校门的意思。两位一脸潇洒转身离开,后来打扫了半个多月的教室,然后告终。
阿阿小姐现在想起那段打扫教室的日子,已经了无悲痛与疲惫。想来也是好笑的,往日的深仇旧恨往往不复存在,大脑皮层的只读信息仅仅寥寥几字,“你来过,你走了”。
但是现在,这扇破门却挡不住阿阿小姐了,无论如何。
2
阿阿小姐清楚地记着校园里的每一处角落。
一来是因为这里有她最斩钉截铁的时光,二来是因为这些地方布满阿阿小姐和周不语先生革命友谊的足迹。
周不语先生算来也阿阿小姐的半个学长,他在阿阿小姐高二那年来到她们班。高大帅气、清爽俊朗的外表让周不语先生看起来就像是小说里的完美插班生。
“大家好,我叫周不语。”
周不语先生如是对着全班同学说,但那时的阿阿小姐只觉得他是在对自己一个人作自我介绍。于是,阿阿小姐站起身来,——
“欢迎你,我叫林阿阿。”
没有人觉得诧异或者不妥,因为阿阿小姐是班长啊。而且这样的行为也确确实实让不语先生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个特殊的姑娘,特殊指的是念起她的名字感觉自己患了口吃。
周不语扛起肩上的书包,在林阿阿身后坐了下来。阿阿小姐扭头的时候,有阳光照了进来,晃着她的眼睛,让她一度以为不语先生就是她的sunshine。
3
后来,阿阿小姐从同学的闲谈里了解到,不语先生是个留级生。
闲暇的时候,阿阿小姐总能看到不语先生一个人踱出教室去,站在走廊里看向远处。起初,阿阿小姐觉着,这个男人真是既忧伤又孤单。直到有一天,当阿阿小姐再一次躲在柱子后面偷瞄不语先生时,被他用余光给逮住了。
“看什么呢?出来吧。”
不语先生说罢又扭过了头,继续看着天际若有若无的晚霞,边友好的招呼着阿阿小姐。
“没什么,看你挺失落的哈。”
阿阿小姐觉着自己简直傻透了,其实她也不知道,这场对话注定要开始,也注定要结束,狼狈而荒唐。
4
“呃,请问,我可以叫你不语哥哥吗?”
某日,一张写有如上文字的纸条悄悄从教室的第三排课桌递到了第四排。不到一会儿,纸条传了回来,上边多了两个字,可以。夏天的教室闷热闷热的,头顶的电扇吱吱呀呀,阿阿小姐的激动只有它看懂。
“哎呀,不语哥哥,抱抱。”
阿阿小姐号称撒娇派的骨灰级会员,文科班里男生本来就不多,正常的也就那么几个,算下来也就只有不语吃这一套。然而,阿阿小姐得到的回答往往只有,摸摸头。
“张生,此一行得官不得官,疾便回来。”
语文课上,老师安排分角饰演《西厢记》,阿阿小姐演崔莺莺,不语先生扮张生。阿阿小姐别无他求,只愿莺莺是《西厢记》里的莺莺,张生不是《莺莺传》里的张生。
“不语哥哥,你来打伞好不好?”
运动会时天降大雨,阿阿小姐在终点线上等着一一小姐,只见不语先生从远处闲庭信步一路踏雨而来。阿阿小姐自然而然地把伞举高了20cm,不语先生也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伞。
5
“阿阿喔,你晓得伐,班里都把你和不语传疯了。”
一一小姐和阿阿小姐坐在食堂里端着刚出锅的“秘制热面”大快朵颐,忽然想起什么的一一向阿阿投来了关切的询问。
阿阿小姐往嘴里塞了满口的面条,含混不清道,“那有什么的。”
突然,阿阿小姐“咕咚”一下子吞掉了所有面条,抄起纸巾草草一擦。一一小姐万分诧异地看着阿阿小姐失神望去的地方,只见不语先生刚刚和一群男生打打闹闹地走过。
一一小姐觉得,阿阿没救了。
阿阿小姐却觉得,人生若只如初见。
饭饱酒足,阿阿小姐惆怅,“一一,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他了?”
6
“不语哥哥”时代的终结,源自于一节体育课。
体育课向来都是男生的专场,也向来不容女生插足。阿阿小姐对此不以为意,她觉得女孩子热爱运动才可爱。于是,体育课上往往都是阿阿小姐和一一小姐占一个篮筐,然后没头没脑地胡闹。闹够了,就背靠背倚坐在篮球架下,晒着太阳,凝望着不语先生打球。
打球的男生真的是很吸引人啊!想象一下,作为一颗汗珠,从他们饱满的额头渗出,沿着都可般锋利的脸庞滑落,滚过厚实的胸膛,沁入球服,最后留下言白色的印迹。这样过分的想象,不免叫阿阿小姐红了脸。
还是去买水吧!站在超市的超大冰柜前,阿阿小姐稍加犹豫,还是给不语先生捎了一瓶。
阿阿小姐一手捏着一瓶水站在天台,看着不语先生和一群男生打着篮球汗流浃背地一路呼啸着回来。她盯着人群中的不语先生,有些失神。她也不明白了,他到底是天生吸晴的发光体,还是夺人眼球的镁光灯?阿阿小姐愣愣地,以至于在听到接下来的一段对话时略显不知所措。
“不语,不错嘛,连林阿阿这样的班花级人物都被你收入囊中了啊,这个很可以。”
“呵呵,怎么会,她不是我的菜。”
时隔多年,阿阿小姐再度回忆起这件事时,记忆里只留下了那个夏天熏热的风。是的,是熏热的,是眼泪都彻底给熏了出来的风。
阿阿小姐和不语先生再也没有讲过话。
7
其实,不语先生那天的话还有后半句。
只是,阿阿小姐再也没能听到。直到阿阿小姐的葬礼上,一一小姐代为之闻。
阿阿小姐死的那天天空是很晴朗的。
死因和晴天上的云彩一样简单,和冬日里的炎热一样荒唐。
不语先生和别人吵架了。
大家听闻后纷纷跑到走廊里去看,阿阿小姐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再去关心他,不要再去在乎他,稳稳坐在座位上
#p#副标题#e#故作淡定。阿阿小姐的座位就在靠走廊的窗户边上,其实一偏头就可以看得到。
但是阿阿小姐应该想象得到。想象到不语先生一拳打在那个男生的肚子上,想象到男生吃痛般的“啊啊”大叫,想象到自己神经紧张以为听到了不语先生在念自己的名字,想象到自己惊慌失措又略显意外地转头,想象到不语先生被人摁在窗户上撞碎玻璃的声音,想象到窗户玻璃已5cm/s的速度划过自己的侧脸,想象到不语先生的血和自己的血混在一起,在冬天迅速凝固。
其实,阿阿小姐什么都来不及想。因为,死亡本来就是不可想象的啊!
8
阿阿小姐的葬礼上,不语先生和一一小姐把酒言欢,促膝长谈。
不语先生告诉一一小姐,他在入班第一天就记住了阿阿小姐的名字,那时他就觉着阿阿小姐很勇敢。
一一小姐告诉不语先生,阿阿小姐在纠结中喜欢了不语先生很久很久,她不敢承认,勇往直前的阿阿小姐第一次在不语先生面前犯了怯。
不语先生告诉一一小姐,体育课上被阿阿小姐听去的那句话还有后半句,是“她不是我的菜,她早就是我的人了。”
一一小姐告诉不语先生,阿阿小姐打算在17岁的最后一天向不语先生告白,然而阿阿小姐去世那天,距离她的告白日不到一个月了。
不语先生告诉一一小姐,那天的打架是因为那个男生嘲笑阿阿小姐的名字念起来像口吃,不语先生的名字听起来是个哑巴。哑巴和口吃,应该是很配的啊!
一一小姐告诉不语先生,阿阿小姐最害怕永远和长久这两个词,因为她觉着,永远太远,长久太久,所以她曾想过要把永远和长久交给不语先生,这样想来就没那么害怕了。
一一小姐喝掉易拉罐里的最后一口啤酒,然后把它捏扁。
一一小姐看着不语先生,说,“她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9
只是那些故事,都是上了年纪的麦芽糖了。阿阿小姐都不会知道了,无论如何。
现在,阿阿小姐站在母校偌大无人的操场上,天气一如生命结束那日般晴好。
没有人再会来指责阿阿小姐逃课来操场,也没有人再会操心阿阿小姐今天中午是不是会回家吃饭。
谁说永远不远,长久不久?
阿阿小姐深吸一口气,这不是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