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斑驳的老城门,踱过沧桑的石拱桥,静静地伴着古老的汝河信步徜徉。
此刻,堤岸上的树木大多已改了容颜,换了装束。木兰的叶子凋落殆尽,枝头却孕满小桃一般的花蕾,外边裹着褐色的毛茸茸的苞片,它正暗暗地攒着劲,好在来年春天尽情绽放。石楠还是油绿葱翠,团团红果如红豆般鲜亮,像玛瑙般晶莹,平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枇杷肥厚的绿叶簇拥着白色的花朵,暗香浮动,清雅怡人,连蜂儿也忘了节令不肯离它而去。红枫已老,残叶当风,却依然洋溢着穷且益坚的豪气。垂柳婀娜,满头金发随风飘舞,不时地把发梢浸在碧水里洗濯,不改那少女的爱美之心。
河滩上长满野草,那草色却迥然不同。离水较远的一片枯黄,脚踩上去会发出兹兹的响声,有如踏在积雪上。离水较近的是半黄半绿,那软软的富有弹性的感觉,就像是踩在厚厚的地毯上。而半浸在水中的则碧绿如故,生机盎然,让人感悟到水对生命的滋养。一丛丛的芦苇另有一番迷人的韵致,翠绿的纱裙已换成金色的旗袍,而戴在发髻上的洁白绒毛更让它显得妖娆妩媚,仪态万方。
绕过一片茂密的芦苇丛,眼前的河面宽广而开阔。河水澄澈,波光潋滟,闪耀着蔚蓝的庄严与沉静。河边有几个冬钓者,他们身着短大衣,脚穿防水鞋,安坐在折叠小凳上,左边是装备包,右边是竹鱼篓,前面摆放着三五根钓竿。他们并不聚集在一起,彼此间隔着一定距离,不说话,也不抽烟,目光坚定,神情安详闲适点缀在岸边,给冬日的汝河增添了几分诗情画意。
望着冬钓者的身影,我不禁想起当年的姜太公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垂纶于溪河畔(又名伐鱼河)。太公生在商世,因见纣王无道,遂弃官隐居,终日以垂钓度日。后来终于被周文王发现,文王礼贤下士,亲到伐鱼河畔迎聘,奉为军师。于是,姜太公就辅佐文武二王伐纣灭商,开创了西周数百年基业。白居易在《渭上偶钓》诗中说姜太公“钓人不钓鱼,七十得文王”,可见太公钓鱼志不在鱼,是为得明君而辅之,施展才华,建功立业,造福黎民。
望着冬钓者的身影,我不禁想起当年的严子陵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垂纶于富春江上。子陵博览群书,少有高名,与刘秀同游学。刘秀做了皇帝以后,思贤念旧,绘影寻访,希望他来一见。子陵不愿受封为官,乃隐名换姓,反披羊裘,隐居桐庐富春江钓鱼。范仲淹《严先生祠堂记》云:“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可见子陵钓鱼志不在鱼,是为表明自己不慕名利的高风亮节。
望着冬钓者的身影,我不禁想起当年的张志和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垂纶于江湖之上。志和字子同,年十六游太学,举明经。曾上书朝廷,为唐肃宗赏识,供奉翰林。后因事贬谪,遇赦后以亲丧不复仕,扁舟三江,垂纶五湖,自称“烟波钓徒”。唐李德裕评张志和:“隐而有名,显而无事,不穷不达,严光之比。”这位亘古未有的超级“钓鱼迷”,其志也不在鱼,只为彰显自己“枫叶落,荻花干,醉宿渔舟不觉寒”的旷达洒脱和“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悠闲自得。
望着冬钓者的身影,我不禁想起当年的袁世凯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垂纶于洹水之上。在风雨飘摇的晚清,袁世凯政治上的显赫与成功,引起了满清王公大臣的慌恐,摄政王载沣以宣统帝的名义颁旨,令袁世凯“回籍养疴”。袁便隐居安阳洹上,终日清心垂钓,还特意拍了张“渔翁独钓”的照片登在报刊上,又请人画一幅《袁公垂钓图》挂在客厅,以示与世无争。当然袁世凯并非真要归隐江湖,不过是等待时机东山再起,他朝夕于是、念兹在兹的唯有“权势”而已。
那么,眼前这群冒着冬寒在汝河垂钓的人又是为了什么呢?看到一位带着眼镜举止斯文的钓者收拾渔具准备返回了,便上前搭讪:“今天收获怎么样?”他晃了晃手中的鱼篓:“今儿运气不佳,蹲了一整天只钓了条斤吧重的鲫鱼。”我说:“到宿鸭湖鱼市上可以买到又大又肥美的各类鲜鱼。”他笑了起来:“这你就不懂了,钓鱼的人并不是为了吃鱼。钓鱼其实是钓娱,只为娱不为鱼,拿起鱼竿,其乐无边,一竿在手,无忧无愁!”我说:“没想到钓鱼还有这等妙处。”他把装备包背在肩上:“这当然!钓鱼可以修身养性。寻找一个水碧草芳的幽雅所在,打好窝子,上好鱼饵,下好鱼钩,就可以静静地等着鱼儿上钩。聆听着悦耳的鸟鸣,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什么都不用想,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专心致志于浮漂的动静,工作的劳累,生活的烦恼,精神的倦怠,心理的压力,全都烟消云散,杳无踪影。常言说的好:拿起鱼竿,丢掉药罐;一竿在手,延年益寿。我的体会是举竿垂钓,旷性怡情;静坐凝视,胜似练功。”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对我说:“垂钓算得上一项有品位的休闲运动呢,它具备赏画的绚丽,吟诗的飘逸,弈棋的睿智,游览的旷达。”
眼镜走了,我还在回味咀嚼他的话。我开始理解汝河垂钓者的精神境界了,他们非为名来,非为利往,既不贪求权势,也不渴慕功业。他们追求的是淡泊闲适的生活,平和愉悦的心境,放旷无羁的个性,健康豁达的人生。得之坦然,失之淡然,争其必然,顺其自然正是这群垂钓者的最好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