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伦·凯特(美国)
啊,如果我有三天视力的话,我该看些什么东西呢?
第一天,我要看到那些好心的、温和的、友好的、使我的生活变得有价值的人们。首先,我想长时间地凝视着我亲爱的教师安妮·莎莉文·麦西夫人的脸,当我还在孩稚时,她就来到我家,是她给我打开了外部世界。我不仅要看她的脸部的轮廓,为了将她牢牢地放进我的记忆,还要仔细研究那张脸,并从中找出同情的温柔和耐心的生动的形迹,她就是靠温柔与耐心来完成教育我的困难任务。我要从她的眼睛里看出那使她能坚定地面对困难的坚强毅力和她那经常向我显示出的对于人类的同情心。
第一天将是一个紧张的日子。我要将我的所有亲爱的朋友们都叫来,好好端详他们的面孔,将体现他们内在美的外貌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上。我还要看一个婴儿的面孔,这样我就能看到一种有生气的、天真无邪的美,它是一种没有经历过生活斗争的美。
我还要看看我那群忠诚的、令人信赖的狗的眼睛——那沉着而机警的小斯科第、达基和那高大健壮而懂事的大戴恩、海尔加,它们的热情、温柔而淘气的友谊使我感到温暖。
在那紧张的第一天里,我还要仔细观察我家里那些简朴小巧的东西。我要看看脚下地毯的艳丽色彩,墙壁上的图画和那些把一所房屋改变成家的熟悉的小东西。我要用虔敬的目光凝视我所读过的那些凸字书,不过这眼光将更加急于看到那些供有视力的人读的印刷书。因为在我生活的漫长黑夜里,我读过的书以及别人读给我听的书,已经变成一座伟大光明的灯塔,向我揭示出人类生活和人类精神的最深泉源。
在能看见东西的第一天下午,我将在森林里作一次长时间的漫步,让自己的眼睛陶醉在自然界的美色里,在这有限的几小时内我要如醉如痴地欣赏那永远向有视力的人敞开的壮丽奇景。结束短暂的森林之旅,回来的路上可能经过一个农场,这样我便能看到耐心的马匹犁田的情景(或许我只能看到拖拉机了!)和那些以土地为生的人的宁静满足的生活。我还要为绚丽夺目而又辉煌壮观的落日祈祷。
当夜幕降临,我能看到人造光明,而体验到双重的喜悦。这是人类的天才在大自然规定为黑夜的时候,为扩大自己的视力而发明创造的。
在能看见东西的第一天夜里,我会无法入睡,脑诲里尽翻腾着对白天的回忆。
翌日——也就是我能看见东西的第二天,我将伴着曙色起床,去看下天空从黑夜变成白天的激动人心的奇观。我将怀着敬畏的心情去观赏那光色的变幻莫测,正是在这变幻中太阳唤醒了沉睡的大地。
我要把这一天用来对整个世界,从古到今,作匆匆的一瞥。我想看看人类所走过的艰难曲折的道路,看看历代的兴衰和沧桑之变。这么多的东西怎能压缩在一天之内看完呢?当然,这只能参观博物馆了。我经常到纽约自然历史博物馆去,无数次地用手抚摸过那里展出的物品,我多么渴望能用自己的眼睛看一看这经过缩写的地球的历史,以及陈列在那里的地球上的居民的——各种动物和被天然环境描绘成不同肤色的人种;看看恐龙的巨大骨架和早在人类出现以前就漫游在地球上的柱牙象,当时的人类靠自己矮小的身躯和发达的大脑去征服动物的王国;看看那表现动物和人类进化过程的逼真画面,和人类用来为自己在这个星球上建造安全居处的那些工民一还有许许多多自然历史的其他方面的东西。
我不知道本文读者中究竟有多少人曾仔细观察过在那个激动人心的博物馆里展出的那些栩栩如生的展品的全貌。当然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机会。不过我敢断言,许多人有这种机会却没有很好地利用。那里实在是一个使用眼睛的地方。你们有视力的人可以在那里度过无数个大有所获的日子,而我,在想象中能看东西的短短的三天里,对此只能作匆匆的一瞥使得离去。
我的下一站将是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正像自然历史博物馆揭示了世界的物质方面那样,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将展现出人类精神的无数个侧面。贯穿人类历史的那种对于艺术表现形式的强烈要求几乎和人类对于食物、住房、生育的要求同样强烈。在这里,在大都会博物馆的巨型大厅里,当我们观看埃及、希腊、罗马的艺术时就看到了这些国家的精神面貌。通过我的双手,我熟悉古埃及男女诸神的雕像,感觉得出复制的帕特农神庙的正中门振,辨别得出进攻中的雅典武士的优美动作。阿波罗、维纳斯以及萨莫特雷斯岛的胜利女神雕像都是我指尖的朋友。荷马那多瘤而又留着长须的相貌对我来说尤为亲切,因为他了解盲人。
我的手在罗马以及晚期那些栩栩如生的大理石雕塑上停留过,在米开朗基罗那激动人心的英雄摩西石膏像上抚摸过,我了解罗丹的才能,对哥特人木刻的虔诚精神感到敬畏。我能理解这些用手触摸过的艺术品的意义,然而那些只能看不能摸的东西,我只能猜测那一直躲避着我的美。我能欣赏希腊花瓶简朴的线条,然而对它那带有图案的装饰我却毫无所识。
就这么着,在我看见东西的第二天,我要设法通过艺术去探索人类的灵魂。我从手的触摸里了解的东西,现在可以用眼睛来看了。整个宏伟的绘画世界将向我敞开,从带有宁静的宗教虔诚的意大利原始艺术一直到具有狂热想象的现代派艺术。找要细细观察拉斐尔、列奥纳多·达·芬奇、提香、伦勃朗的油画,也想让眼睛享受一下委罗涅塞艳丽的色彩,研究一下艾尔·格里柯的奥秘,并从柯罗的风景画里捕捉到新的想象。啊,这么多世纪以来的艺术为你们有视力的人提供了如此绚丽的美和如此深广的意义!
凭着对这艺术圣殿的短暂访问,我将无法把那向你们敞开的伟大艺术世界每个细部都看清楚,我只能得到一个表面的印象。艺术家们告诉我,任何人如果想正确地和深刻地评价艺术,就必须训练自己的眼睛,他得从品评线条、构图、形式和色彩的经验中去学匀。如果我的眼睛管用的话,我将会多么愉快地去着手这件令人心醉的研究工作!然而有人告诉我,对于你们许多有视力的人来说,艺术的世界是一个沉沉的黑夜,是一个无法探索和难以找到光明的世界。
我怀着无可奈何的心清,勉强离开大都会博物馆,离开那藏着发掘美的钥匙的所在——那是一种被忽略了的美啊。然而有视力的人并不需要从大都会博物馆里去找到发掘美的钥匙。它在较小的博物馆里,甚至在那些小图书馆书架上的书本里也能找到。而我,在想象中能看见东西的有限时间里,将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在那里,发掘美的钥匙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打开最伟大的宝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