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笑——第十二章(5)

更新: 2017-04-13 15:30:35

    他的妻子呢?斯庞齐的妻子并未出现人老珠黄的迹象,这一点与其他劳工的妻子有所不同。这也许因为她只生了两个孩子,也有可能因为别的原因。夫妇俩都很清楚自己的生活局限,并愉快地享受着有限的生活。女人做一手好菜,也爱在河边“钓鱼”的小消遣。对于生活和自己的丈夫,她从未失去热情。这些当然都可能是活力的来源。

    再确切一点儿,与其说斯庞齐根本没考虑过是否知足的问题,毋宁说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不成其为问题。布鲁斯还记得周六下午收工以后,斯庞齐擦手时说的话。他说:周六晚上能看见一桌做好了的晚饭,就算是一个劳工最高兴的事儿了。布鲁斯所寻找的是否就是这种感觉呢?也许他离开波妮丝是因为她不懂得如何同他生活在一起。但更有可能他的离开是为了她根本不想努力同他生活在一起。她究竟想要什么?算了,不去想她吧。这一整个下午,关于波妮丝和自己的母亲,布鲁斯已经想够了。

    斯庞齐十有八九不是一个爱到处跑的人。而布鲁斯呢,即便在一处停留,一切皆呈尘埃落定之势,他的思维也从未停止过——好似漩涡,又好似脱轨的列车,冒着烟把他越带越远。

    他记得小时候曾在水边看见过的河里的一截小木头。像他一生所见的所有浮木一样,它当时也越飘越远,变作一粒小点儿,并最终消失了。可它并非即刻消失的,它给了你用目光追随它的时间。当你使劲看着它,努力把它留在视线之内时,突然你会对于它的存在产生了怀疑——它真的在那儿么?我真的还能看见它么?我看见的,或者说,我以为我看得见的,真的就是它么?仿佛在,仿佛能看见……可又不敢确定了。

    这是思维的小把戏,麻木的大多数对于这种把戏一无所知。只有少数人明白它的乐趣。倘若能将思维和想象稍加整理,将它们化作身体的一部分——是否就能像斯庞齐运用油漆刷一样,运用这些思维产物了呢?你甚至可以想象自己将它们涂在真实物体的表面,就好像斯庞齐给轮子上漆那样。假设十万个人里有一个通晓这了不起的本领,他会做什么?

    他会去做拿破仑或是凯撒吗?

    不像。成为拿破仑或是凯撒与其说是荣耀,不如说是累赘——日夜惦记他人的安危、他人的幸福、他人的安康。要知道防谁用谁,肩负唤醒全人类的大任。拿破仑凯撒之流是领袖的代表,是世界的征服者。那样的人须在自己与世人面前架起屏障,须富有,须着昂贵衣装,以使人人嫉妒,以使人人争相效仿之。他才不呢。

    布鲁斯时时刻刻对斯庞齐这一存在做着不懈思考——在斯庞齐边上刷轮子时,在斯庞齐边上走路时,在从星期天吃饱喝足了自己女人做的饭食以后倒在地上睡得像死猪的斯庞齐身上跨过去时。对,斯庞齐失去了那个他引以为傲的马车上漆作坊,可那不是他的手艺问题,那是马车本身日益减少得几乎濒临灭绝的问题。那以后他本可以去开一家汽车装饰店——如果这一产业对斯庞齐来说不是太过现代化了的话。然而他宁可继续刷轮子,继续谈论陈年旧事,继续吃喝睡眠,继续酩酊大醉。斯庞齐自己大笑着说,自己大致一周要同老婆上河边“钓鱼”四回之多。无论他是不是吹牛吧,布鲁斯很希望能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为此他竭力想象起自己作为斯庞齐与充满活力的、斯庞齐的老婆一起躺在河边木屑堆上的情景——他想不好。他那强大的想象力在此处受到了天性的阻挠。他的天性对于所想象的场景作出了与预期不同的应对。他终究不能够是斯庞齐——那个放荡不羁、生就一双巧手的老工人,他无法将同自己妻子野合的感受,想象得如同斯庞齐津津乐道的那样愉快。相反,野合所带来的联想,却是他现实生活中在性方面遭受的挫折。斯庞齐的欢愉,对布鲁斯这个生性冷静的人来说,是不可理解的,甚至带有些许腐物的气味。

    装模作样的幻想也许更适合布鲁斯?

    作为乔伊斯《尤利西斯》作者。——译者注的布鲁姆《尤利西斯》的主角之一。——译者注存在于一个故事之中也许更适合他?

    旁观者。故事的线索。一切事件的见证者以及局外人。

    那个冷感而又过分矫情的欧洲人令布鲁斯头疼。欧洲,大陆人种,年深日久,坚硬的大陆,一切已高度发展,一切已成定局。然而美国……美国的土地仍新鲜柔软,日头仍野蛮炙人,水仍肆意泛滥……那是生命的气味……不是么?

    (编辑:刘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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