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的时候,母亲带着儿子去顺路的一爿小店里买零碎物什,然后到店铺门口的长凳上坐会子歇脚。有时店里的伙计会走出来聊天。那是一个干净整洁的伙计,留着两撮唇须。“这孩子喜欢船和河对不对,斯托克顿太太?”男人和女人聊到天气、聊到九月末的闷热以及降雨的可能性。直到有别的客人光顾,伙计走进店铺去照应,通常就不会再出来了。布鲁斯知道,妈妈之所以在店子里买那些针头线脑的东西,是因为她不愿意白坐人家的椅子。那时节,店铺周围的生活已经开始畸变。镇上主要的经济来源已慢慢不再依赖河流。生活的中心转移了。
母亲同儿子坐在一起。
不过一小时的光景,光线就柔和暗淡下来。接着吹来河上清爽的微风。女人很少说话。她从来不是善于社交的人。高中校长的妻子本可以结交很多朋友,可她看上去对这类事情兴味索然。
最好看的要数船只进港和出港的时候。这个时候,从船上长出长长的跳板。跳板直伸到岸上铺着卵石的平台,黑人就扛着大包货物在这个跳板上赤膊赤脚地来回穿梭。五月末梢或九月头里那些炎热的日子,人们看见他们黝黑的皮肤——肩膀,以及宽阔的背——在炙热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彼时,母亲和儿子就坐在这些忙碌的船只前,在缓缓流淌微微泛褐的河边,被肯塔基沿岸葱茏的绿意温柔包围着。
男孩的意识就这样带上了河流的印记。印记牢牢匍匐在意识表层。一直到母亲去世,儿子长大成人。
母亲这一存在,从概念上来说,对布鲁斯是个谜。女性究竟如何爱憎?她们情感的物象是树的样子吗?女性如何生活,如何理解生命?也是依靠知觉和思考吗?她们是否跟随生之大潮茫然向前?
布鲁斯在童年时的经历一度使他以为,同一个女人坐在河岸边的感觉,即为生命本质的感觉。然而随着成长,这想法与事实真相之间横陈越来越大的鸿沟。可惜他还没长到足够大,母亲就已去世了。与他而言,她也就成了永远的一个谜。是否这一切关于母亲的浪漫主义追思,都是布鲁斯在成年之后捏造出来的呢?嗯。真有可能是这样。而他这么做,大概是为了弥补波妮丝所不能给予自己的神秘感吧。
斯庞齐·马丁——一个用手指思考的工人,是否更接近生命的真相呢?
布鲁斯同斯庞齐一道走出厂房的那个礼拜六傍晚,上天正要安排冬去春来。
工厂正门口,厂主格雷的妻子坐在一辆汽车的方向盘后面。另外还有一个女人,此时此刻正同自己的儿子一起坐在长凳上,观望夕阳下波光粼粼的大河。思维把幻觉同现实混合在一起,词句在布鲁斯的思维里沸腾着排列组合,斯庞齐正在说着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布鲁斯意识到,自己同那个车里的女人有了一次四目相对。
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里,布鲁斯想到的话是:犹大对俄南说,与你的兄嫂结合!为你的兄弟传宗接代吧。
这话,如你所知,来自圣经。
布鲁斯已经离开波妮丝好几个月了。难道他正盘算给自己再找一个女人吗?汽车里的女人干嘛这么惊讶地看着他?是不是他凝视她的方式过分唐突了?可她不也正凝神看着他么?她这样不错珠地看着他,仿佛有话要说,仿佛有话要对这个在她丈夫工厂里打工的男人说。
他继续半听不听着斯庞齐说话。
布鲁斯从车边上走过去,头也没回一下。他走在斯庞齐边上,心里想的却是:圣经真是不错的东西。
圣经是少数布鲁斯尚未读厌的书。从他童年开始这本书就一直不离身侧。母亲死后,接管了布鲁斯的姥姥经常给他念新约里的章节。但是布鲁斯更喜欢旧约部分。他喜欢男人和女人的结合,传宗接代,羊群土地,播种饥荒,经年累月,日复一日。他喜欢约瑟夫,大卫,扫罗和大力士参孙。还有蜂蜜,蜜蜂,谷仓,牲畜。男人女人躺倒在打谷场上……“他见到她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总是一个妓女的样子——因为她的身躯盖住了他的脸。他走到她面前请求她说,请让我进入您的身体。” 全都是布鲁斯心里关于旧约里故事的记忆。——译者注。
(编辑:刘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