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彭小宁
“昨日一去不复回,哦耶,开心比什么都贵,覆水不能再收回,哦耶,桃花谢了有玫瑰……”刚刚进入梦境的大林被搁置在床头的电话铃声猛地惊醒,那低沉又沧桑的男中音,一声一声划破了黎明前的宁静,一遍一遍揉碎着夜半的星辰。
这首《朋友的酒》,是大林的精神支柱,闲暇之余,他总爱一个人静静欣赏,感觉这首歌就是老师为自己量身定做的,如一坛刚刚启封的老酒,醇厚、绵柔而又后劲十足,在无数个难熬的岁月里,正是这首歌给了他无形的力量和勇气。 迷迷糊糊,他想睁开眼睛看一眼电话,究竟是哪个不识趣的大半夜还打电话骚扰,可眼皮似有千斤重,他想睁开,努力了几次,就是睁不开。他太困、太累了,无休止地加班熬夜、熬夜加班,感觉自己真的要崩溃了。然而,今夜这冷血的电话却异常兴奋,响了一遍又一遍,振得床头嗡嗡响,振得自己的头皮阵阵发麻。他想,十有八九是自己的上司,丧失人性地还要给自己再加法码。他想骂娘,真的想。他希望这破电话能尽快闭嘴,或者自己能有一股再生能量,把这可恶的东西摔出窗外,最好能扔到九霄云外,还回他仅有的几个小时安稳觉,可怜可怜他刚刚和床垫亲密拥抱的瘦弱身体。但想归想,电话却越震越欢实,越唱越起劲…… 他烦躁地伸出手,一通乱摸,半迷着眼睛按下了接听键。
“喂!大林,你终于肯接电话了,我是妈妈,你爸病情又严重了,你天亮后赶紧请假回来吧。我怕……我怕……我怕万一你回来晚了,就再也见不上你爸最后一面,就刚才,刚刚……你爸还在一遍遍念叨你呢,他的眼晴始终紧盯着门口……”妈妈因为担心和紧张,说话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可大林却听明白了,而且很清楚了。他赶紧安慰母亲:“妈,您千万别着急,我爸他……我爸他应该没事的,你先好好照顾他,一会天就亮了,我会第一时间给公司请好假,您放心,我现在就买票。” 挂断母亲的电话,大林一头栽倒,哇的一声哭了,不,是嚎啕大哭,是撕心裂肺,是肝肠寸断地哭了。这哭声,是发自肺腑的声音,是谁也无法阻挡的骨肉亲情,是深深的愧疚,是虔诚的忏悔…… 一个人静静的伫立于窗前,看着霓虹闪烁、万家灯火的城市夜色,这座曾经让他无比向住又无限爱恋的魔都,此刻,正如一只巨大的猛兽,在一点一点吞噬着自己的灵魂,一口一口咀嚼着自己的肉体。不知为什么,他的后背一阵一阵发凉,额头有细密的汁珠渗出。他战战兢兢、颤颤巍巍,忽然想起前几天朋友落下的半包烟还在抽屉,于是,他点燃一支,不是说烟能消愁吗,他希望香烟里的尼古丁能让自己镇静,对!镇定!可从不吸烟的他,只吸了一口,便呛得喘不过气来。 眼泪汪汪的大林,此刻,满脑子全是父亲的影子。 由于家贫,父母在四十多岁才有了自己这棵独苗苗,和普天下所有的家庭一样,他理所当然成了他们的掌上明珠。听话、懂事、聪明、好学,一天天成长,也一天天成就了他们的骄傲和自豪。十年寒窗苦读,胜利考取了理想的大学,走进了大多数同龄人羡慕的外企,几年打拼,实现了自己的最初梦想。
岁月轮回,自己羽翼的丰满,往往预示着父母的衰老,这就是残酷的现实。无数次,他在心里默默发誓,再奋斗几年,一定要让年迈的父母享受上幸福的晚年生活。可自从年初,父亲从一次“小感冒”开始,就和医院结下了断不了的恩怨。本以为是小病小灾,可随着检查的深入,隐匿在父亲体内的恶魔慢慢浮出了水面——“肺癌晚期”。医生在病历上肯定地写下了四个让人胆战心惊又不愿承认、无法接受的四个字。他清晰地记得医生找他谈话的每一个字,怕母亲接受不了,他瞒着她说就是感冒,只是严重些。 从此,请假,就成了他工作中最难以启齿的事。只要稍微能抽出身,他都会立马回家,看一眼病中的父亲,陪伴他一回,即是匆匆的几个小时的团聚,对他,也是一种奢望。无数次,当他背上背包朝父亲挥手时,总能看见父亲那渴求的眼光,还有那依依不舍的神态。这眼光如一把钢针,狠狠地在他的心上狂扎猛戳。这神态如一条皮鞭,重重地抽打在自己身上。他害怕,他胆怯,他怕这次离别就再也没有父亲,他怕……他不敢多看病怏怏的父亲一眼,总是大步跨出病房,把无尽的泪水和心酸大口大口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又请假?大林,你可想好了,今年你的业绩明显下滑,公司的规定你懂的,不养闲人。而且,你自己算算,今年你请过几次假了?公司不是不讲人情,也很同情你父亲的状况,但公司就是公司,它不是慈善机构,更不是福利院。上司表情严肃地批评着。再给你七天假,这也是公司能给你的最后福利,如果再有下次,自己辞职!”
辞职!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辞职了老婆孩子怎么养?房贷车贷谁来还?父亲的住院费谁去交?还有家里的水费、电费、煤气费,女儿的幻教费……他真想大吼一声,这狗日的生活,还是人过的日子吗?还有人性吗…… 飞驰的列车上,满眼血丝的大林,即使有着至高的博士文凭,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如何才能平衡好家庭与事业的关系。 趔趔趄趄的他走进病房,“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父亲的病榻前,声泪俱下地哭诉着:“爸,您什么时候死,我只有七天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