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业起落中的于是之
2018-08-10 17:02 编辑:卓代梅
上世纪50年代初,于是之在老舍的《龙须沟》中扮演了程疯子。他当时是23岁的青年人,却“一炮打响”,演绝了,誉满全国,被北京市文联嘉奖,奖品是一套灰色布质的“中山装”。
他的表演还被誉为:“这出戏奠定了北京人艺的基础,也奠定了于是之的基础。”这里指的是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艺术基础。那时,于是之不但要到龙须沟边体验生活,天天都写一篇“演员日记”。他熟悉城市贫民,排练开始以前就创造性地写出了六千多字的“程疯子自传”,这篇自传细致入微地道来,交代出“程疯子”这个有钱人“外家”生下的儿子及其母亲的悲惨命运,讲述了最后破落下来的“程疯子”,万般无奈沦落在天桥撂地卖艺的经历。真实地写出了程疯子那“疯疯癫癫”现象的个人原因和社会原因。这个人物自传不但受到了导演焦菊隐的充分肯定,更受到了剧作者老舍的高度赞扬。
但好景不长。仅仅三年以后,《雷雨》里演周萍,于是之惨败。足见演员是骄傲不得的。他说,“《龙须沟》里的人物几乎都是我童年时的街坊四邻,《雷雨》里的就不行了,特别是周家的人,他们从未在我的生活里露过面。为了排戏,也找了一家名门望族去看了几次,谈了谈,只觉得听着新鲜,引不起我任何举一反三的想象来。戏组里的同志们也用他们所记得的生活启发我,同样无效。现在想起来,我那时就像一块湿劈柴,怎么也燃不起火苗来。”当时,自尊心极强的于是之甚至丧失了演戏的信心,想改行去做共青团工作,自认“根本就不是一块能演戏的材料”。于是之还极为难过地想到“自己这么年轻就成了浮名过实的没有出息的人。”
“冬天来了,难道春天还会远吗?”于是之经过了“六年半”的“冬天”,才迎来了“春天”。在梅阡的剧本《骆驼祥子》完成以后,于是之写了申请扮演次要角色老马的报告,其报告的字数并不比老马的台词字数少。他在经过创作上的徘徊以后,终于再次找到了“大海里游泳”的美妙感觉。于是之上小学三年级时,住在一个大杂院,院子里就有几位拉洋车的车夫,车夫们有个“请会”组织(民间自发形成的经济互助形式,大家把血汗钱集中起来,以解决穷哥儿们的一时急需),当要发通知、记账本时,都要找到于是之——大杂院唯一的“知识分子”去抄抄写写。于是之所以看中了小角色人力车夫老马,首先是对人物有着熟透了的生活积累;其次是人物身上难得的哲理性。可以说,只有两场戏,二三十句台词的小角色,在舞台上呈现出来的艺术容量,能够写出一篇出色的短篇或中篇小说。于是之说:“街坊车夫老郝叔早已作古。他无碑,无墓,所有辛劳都化为乌有。他奔波一世,却仿佛从未存活在人间。说也怪,人过中年,阅人遇事也算不少,但对老郝叔,我老是不能忘记,总觉得再能为他做些什么才可以安心似的。”
1958年初,老舍的《茶馆》上演,于是之扮演的王利发继程疯子之后又一次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茶馆》是一曲人生的交响乐,于是之扮演的王利发就是交响乐的灵魂。第三幕里的一场重头戏——“三个老头撒纸钱”,原来剧本上并没有这场戏,于是之觉得全剧的最后应该让常四爷、秦二爷和王利发,根据自己的身世、经历和感悟,谈谈对于人生、社会的看法。他大着胆子向老舍提出建议,并被欣然采纳。于是之曾经这样谈到《茶馆》:“这个剧本写得‘真’,就像老舍先生为人那样‘真’。老舍先生是结交三教九流的,他是精通世故的,他不精通世故写不了《茶馆》。但老舍先生对人对事又是非常真挚的,我觉得缺少了这种真挚也写不成《茶馆》。一个老人,精通世故而不世故,返璞归真,待人特别真诚,我觉得这种品格,就决定了他写东西不撒谎、不浮夸、不说假话。由于老舍先生有那么一种品格,所以在他的作品里头,就没有故作多情的东西,没有矫饰,没有文字上做作和雕琢。而且那种文学现象,老舍简直是深恶痛觉。
“文革”时,于是之失去了人身自由。“改革开放”后,于是之深深地感慨过去浪费的时间实在是太多了,必须抓紧机会再多演几个戏。上世纪80年代末,于是之毅然主动地申请在我执笔作剧的《新居》中,扮演主要角色澹台文新——一位经历坎坷的老翻译家。澹台文新被打过“右派”,还因为冤案坐过牢,但是在“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下,不顾年老体衰,依然拼命地把汤显祖的古典名著《牡丹亭》翻译成英文,准备推向英语国家作介绍,而且坚持要高标准、高质量,与同期的莎士比亚争高低。这个为新时期大唱赞歌的剧本,就是在于是之的精心策划和热情指导下写出来的。
万万想不到的是,《新居》刚刚演出了8场就被叫停了。理由是“作者是为有问题的知识分子说话,打抱不平”。剧场已经卖出去的票,也让全部把钱退还给观众。事后,上面又改变了说法:“这个戏修改以后,还可以演出。”为了这场不小的艺术创作风波,于是之心力交瘁,大病了一场。可以想见,一部戏不能演,会给创作人员带来多么大的伤害。梁秉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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