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黄尽落鱼肥时

  十月，我去江南，秋天已渐行渐远；旷野里并没有意想中的那么萧落，那么寂静；清远的山树浮在云中，近处的横岭透着黛色，飞渡的白云承载着我对辽远的渴望，向着远方奔腾。云霭深处水接天，即使是到了晚秋，江南的景象依旧让人着迷。
       去了江南，秋天还是被水围困，神思也被水充盈。清透的江河湖畔，飘荡着江南清风中少有的清芬，我分不清那是稻香还是荷香。似有几片小舟浪在远处，也许正在下钩，或如正在收网。正是晚秋鱼肥时节，空气中有一股鲜鱼汤的味道的飘散，大概渔家正做中午饭，也许还有黄酒正待客尝，这些早就勾起人的食欲。同行者中有比我更馋者，指一指远处的酒幌，那里一定有新鲜的鱼汤，又仿佛那清蒸鱼头已摆在了桌子上。有几片黄黄的叶子会飘浮在水面上，可以看到鱼翔水底的涌动，让人想起来秋黄尽落鱼肥时的胜景。

当然，我们是行者，并不是看秋人。秋天已去，只剩下恒古依旧的山水一色，或如还有红花绿柳银燕飞的晚景。正是收获的季节，四野里恣意着饱满的美。也许人们忙不过来，过了收获季节，那些郁郁葱葱里还翻涌着金黄的稻浪。似乎还有一些诱人清香，但那些香来自于哪里又说不上来。晴朗的天气，天蓝蓝地飘过几片白云，湖水好似孩童随手画出的一幅图画，深深浅浅的色彩，难以看清楚轮廊。人们就会说，又到秋黄尽落，清秋肥鱼又上市了。

南方的晚秋初冬时节，人们都会买一些鱼虾蟹黄回去秋补，用以抵御因季节的变化给身体带来的不适应。于是，渔民们就开始捞捕，市面上的鱼鲜就占去了菜蔬的大半壁江山。你随便瞅一眼，卖场上遍地都是鱼虾蟹黄。十月里的江南，满世界都是新鲜的鱼在码头上等待装运，一篓篓的大鱼小虾，是一个季节的象征。渡口的船公一般都是长年行走于江湖的壮年人，身手矫捷，腿脚灵便，长竹杆船篙在他手中轻轻一点，船儿就晃悠悠地向对岸驶去，那里排满了待估的鱼鲜。常常是星月当空，人们还在沉睡中，小渡就承载着渔人们的欢笑，载着满船的鱼虾去到那小镇上，天还没亮那些市面就活跃起来。卖鱼者与买鱼人都有默契，三更半夜太早，五更时辰正相宜。贩鱼的商客，餐馆的水客都齐聚在一起，高卖低买讲价声让凌晨充满了活力。晚秋时节已是鲜鱼上市的旺季，养殖者的钱包开始就鼓囊囊的了。拣好一些鲜活鲜嫩的鱼，做成下酒菜，水乡就醉在十月里。

鱼也曾经是我老家那个城市里特有的产品，那里鱼多，吃鱼的人也多，有些地方的人甚至于夸耀自己无鱼不吃饭，虽然那只是一种调侃，但也足以证明其鱼之多，其意之深远。其实，古时候那里叫作蒲阳县，是一个很富裕的地方。除了盛产石膏与矿盐，也盛产各种鱼类。现在顺着一条公路往南走，可以看到两个湖泊在远处交汇于一处，再往南就是一望无际的沼泽地与浅水湖，形成一个绵延百里的泛湖区。秋天，从湖区来的鱼类，经水乡最边沿的一个小镇麻河头运来，一车车，一船船的塞满了整个市场，你看错了都是鱼。鱼多了，吃鱼的人的口味也变得挑剔。什么红剁椒鱼头，干驳财鱼筒，清蒸鳊鱼，黄古丁炖豆腐，鲫鱼黄花菜等等不下几十种地方名菜肴享誉大江南北。
       秋末冬初时节，如果有兴趣沿着堤岸漫步，会看到很多垂钓者，老僧入定般在那里坐禅，有时候甚至于比那老和尚还投入。天下之美尽在泾流，天下之闲皆在垂钓。泾流自然是套用泾渭分明之古意，秋水清嘛！必然可以看到鱼翔浅底了。而垂钓者钓于清水之中，有鱼没有鱼一目了然，自是需要极好的耐性。故乡多水，秋来鱼咬钩。而我不善垂钓，但爱好看别人钓鱼，有人相约去钓鱼，我就是看客。那些沉迷于垂钓者们，不管有没有鱼儿咬钩，都会傻傻地坐在水边，很久都没有看见一条鱼来上钩，于是垂钓者就茫然地看到水面发呆，即使是有一只蜜蜂飞过来都神情紧张，唯恐惊醒了慕鱼的冥想。大概垂钓可以磨砺人的秉性，人们评价姜孒牙的耐心时就这样说，栖身于磻溪，终日以垂钓为事，以静观世态的变化，待机出山。垂钓者，磨砺也！
       记忆里，人们把吃鱼叫做吃鱼鲜，顾名思义就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新鲜鱼，蒸煮烹饪，其新鲜美味无物可比。秋天来了，肥鱼瘦虾是市场上的主要产品。一筐筐，一篮篮鱼摆满了大街小巷。鱼市有专门的称鱼的鱼行客，所有来卖的鱼者不得自己带秤来称鱼，如果是卖家是大鱼，鱼行客会很公平地称秤。碰到小鱼小虾，鱼行客根本就不看秤，用那种带着撮箕的杆秤随便一撮，口中念念有词，哦！这位嫂子的小鱼三斤，两角钱一斤，一二得二，二三得六，六毛洋钱。市场上的小鱼是副产品，吃小鱼的人少。有需要的人，一般都是半买半送。有家庭主妇们买一些小鱼回去用油煎一煎，然后用大蒜炒了做成鱼汤，那是一种风味独特的美味佳肴。秋鱼贱，小鱼根本就不值钱。一般每家每户的餐桌上都是以鱼为主菜，必然还有一碗诱人的鱼汤。到了冬天里，烧一锅小鱼汤，长时间地煎熬，然后去除残渣，冻成鱼冻，用勺子瓢起一块，放在火锅里烫一烫，那种口感很特别，就像果冻润滑滑地十分爽口。

秋天来了，大雁南飞鱼上市，秋天去了，江南有黄落肥鱼满湖漫江。有一首秋天的童谣就这样描绘水乡生活，妹给鱼郎送早饭，干鱼咸鸭蛋，湿鱼炒大蒜，绿豆大米饭，外加一碗鱼汤全喝干，还说你不馋。
       秋黄尽落鱼肥时，我们总忘不了那些过往。岁月，总会给我们留下一些甜美的记忆，留下一些快乐的场景。离开鱼乡的日子，并不知道会需要很久才能走回去。大自然就像一个生命的乐园，我们曾经怀着不经意的疏忽轻视她，远离了她，甚至于在心里赶走了她，陶醉于城市生活中。如今我们怀揣着无法解释的空虚走回去，始发现，我们还是青睐于这样的田园生活。那就像一首诗，永远吟咏着迷人的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