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是我的英雄

更新:2017-03-02 07:2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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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东墙未 此意谁能解 夫谁使挑之 教人学团谜

  常常忍不住去想,我的江湖情结,英雄情结,武侠情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萌芽的。时逢父亲节,回忆如潮,突然想到,也许便是小时候,父亲在我心上埋下过一粒神奇的种子,它并不起眼,却有着参天的基因;它只如细流,却有着江湖的浩瀚。

  一直到上小学的时候,家里才买了笨重的黑白电视机,还记得是“熊猫”牌。它不是国宝,却是家里的“至宝”,那台古老的电视机和爸爸固定守候的频道完成了对我武侠的启蒙。我坐在小板凳上,和爸爸一起看过了最为经典的83版“射雕”和当时足以万人空巷的《雪山飞狐》,看过捧红了周润发、赵雅芝和吕良伟的《上海滩》,看过“万里长城永不倒”的《大侠霍元甲》,看过郑少秋在最好年华时候演的《戏说乾隆》,以及风流难以超越的盗帅楚留香。以致后来我读到金庸小说射雕时,脑海中抹不去的一个画面,便是黄日华在黑白荧幕上阔步弯弓的样子,并且相伴着主题曲浩荡的旋律,“依稀往梦似曾见,心内波澜现…”就是这种感觉,依稀的往梦,翻涌的波澜。长大后,看过多少电视古装剧,电影武侠片,却再也没看过比秋官更风流儒雅的乾隆皇帝,也没有比他更帅气的楚留香,更没有如黄日华和翁美玲那样默契的郭靖与黄蓉。

  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心里有了一个江湖的梦吧?那时候,爸爸在看完一集动作片后,偶尔还要扎起马步,握起双拳,凝聚眼神,缓慢地打出几个有力的招式,接着畅快地长长地呼出沉聚丹田的气息。他曾经带着遗憾的语气对我说,你爷爷武功就很棒,可惜他没有把那套功夫正儿八经教教我!

  是的,我有一个会功夫的爷爷,去得早,我并无缘得见,深以为憾。在想象中,我总把爷爷丰富成一位江湖侠客。我的几个伯父是扎扎实实能耍刀弄棒的,其中一个伯父现在还在自己家的院子招收“学徒”,每年一到暑假,年龄参差的孩子挤满了院子,翻筋斗的,单手倒立的,舞剑的,耍棒的,学得热热闹闹不亦乐乎。我问爸爸,“为什么爷爷没有把功夫传给你呢?”“我的性子太烈,你爷爷怕我闯祸。若不是因为我脾气火爆,也不会一个人被你爷爷安排了到龙岩来。”

  原来如此!人生该有多少偶然的际遇,才能造就一个必然的今天。爸爸排行最小,脾气却火于常人,若非如此爷爷不会对他格外操心,不会在生活的艰难中努力想办法供他上学,希望通过学校教育改变他的性情和修养,却不想爸爸根本无法安于课堂的束缚,被逼着念了两年多的书,便再也读不下去了。若非年轻气盛,太有锋芒,龙岩的煤矿去村里招工时,爸爸不会被爷爷安排着离开家乡和土地,到矿山里来。爸爸是矿山里的第一批矿工,他在漆黑潮湿的矿井下工作了三十多年,离开了农村有了城镇户口,并且最终供我和妹妹读完了大学。多偶然啊,假若爸爸没有离开家乡到龙岩来,假若有一个条件不是当初的样子,今天的我会在什么地方,会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印象里,爸爸从来都是严厉的,极看重自己的原则,我幼时常常挨打,从小就怕他,性格因此怯懦内向。然而,却是爸爸的严厉与不宽和,让我学会了做事严谨,学会了捍卫原则。爸爸退休后,还回忆过自己的年轻气盛,他说他的硬气在矿里也是出了名的,矿长曾经在公开的职工会议上说他犯错,要扣他工资,爸爸却不认为自己有错,甚至公开和矿长拍了桌子据理力争,“这事我是不会服气的,你敢扣我一分钱试试!”“后来呢?工资被扣了吗?”我问得紧张,这么大的架势若还是被扣了钱该多让人失望。“他敢?!他没这胆子。”我的仰慕油然而生。虽然不知道是非曲直究竟如何,那一刻我用崇拜英雄般的眼光看爸爸。

  作为父亲,爸爸是严厉的,不说爱,我却知道他爱得深沉。大四那年,家里居然接到来自福州的诈骗电话,说我车祸重伤,急需汇款上万元到某账号才能抢救。骗子高估了我们的家境,家里连我和妹妹的学费都借着外债,根本拿不出来那样一笔钱。正因为筹款艰难,才幸运地避免了损失。那时爸妈都没手机,等妈妈买菜回来的时候,爸爸已经哭得方寸大乱,正翻遍电话本找老家的亲戚借钱,一看到妈妈,哭着喊“你怎么才回来!娟儿出事了!”还是妈妈镇定些,慌乱之下仍然先打了电话到宿舍了解我的情况,舍友说我没事,连校门都没出,只是去面试了。接着马上找到我,给家里回了电话。那一刻,我从电话里听到爸爸泣不成声的哭腔,瞬间泪崩,那样刚强的爸爸竟然因为我哭成了这样,这是我不曾见过的情形。

  很多年以后,当我回到家乡,老家的堂姐突然说起当年爸爸打电话回去借钱的情形,还唏嘘不已,“那个诈骗电话把你爸吓坏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打电话回来说‘不必借钱了,娟儿没事!’高兴得不行,可还是哭……”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想起爸爸爱看“今日说法”,爱看“天网”,他从电视上目睹过种种诈骗,也曾笑过被害人愚蠢,那些时候,他怎知有一种无知愚昧是因为爱得深沉?

  爸爸并不勤劳,尤不爱做家务,家里大小活儿都是妈妈一手操劳,我猜想,爸爸的观念该和后汉的陈蕃如出一辙吧——“大丈夫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屋?”然而,他确确实实有一双能干的手。我在给圆圆买色彩鲜艳的玩具风车时,总想起小时候,在玩具极度匮乏的年代里,爸爸曾经动手为我做过的纸风车。他把薄薄的纸板裁得方方正正,四角斜斜割出合适的长度,分别折向正中心的原点,再用细小的钉子固定在小木棍上,一个简易精巧的风车就成了。我逆风奔跑,风车在手里欢快地旋转。

  上大学后读金庸的《天龙八部》,读到萧峰为救阿紫从辽国赶赴少室山,又在山下农居落脚休息的情节,总是被一缕温情深深打动。那户农居是萧峰义父义母乔三槐夫妇的故居。在那里,萧峰拉开炕边一只抽屉,看到了里面放着的小孩子的玩物,有木雕的老虎,泥捏的小狗,草编的虫笼,关蟋蟀的竹筒,还有几把生了锈的小刀。“萧峰手掌托着那只小小木虎,凝目注视。灯火昏黄,他巨大的身影照在泥壁上。他手掌握拢,中指和食指在木雕小虎背上轻轻抚摸,脸上露出爱怜之色,说道:“这是我义父给我刻的,那一年我是五岁,义父……那时候我叫他爹爹……就在这一盏油灯旁边,给我刻这只小老虎,妈妈在纺纱。我坐在爹爹脚边,眼看小老虎的耳朵出来了,鼻子出来了,心里真高兴……”

  为孩子做玩具的时候,正是父爱无声流淌的时候。萧峰豪气干云,顶天立地,却也被父爱的洪流触动内心最柔软的部分,这种感觉我也懂。

  今年清明,和妹妹一起去祭拜爸爸,方知爸爸的骨灰在殡仪馆三年寄存期已满,感慨顿生。流逝的光阴如同一阵春润过,不曾使怀念有所冲淡,反倒使从前没有的许多感慨都渐次破土,如同一川烟草,如同满城风絮,迷离了双眼。这一刻,突然想轻轻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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