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什么主宰着世界和我们大家?也许,是宇宙中心一个星球上的炽热深渊,或者是把群星的躯体、甚至整个银河系都吞进自己肚子里的令人目眩的极大的黑洞?也许,正是这个最高当局在给世界的运转颁布法律,确定一切始与末、生与死、地球的转动、人类的存亡,就像地球的大自然在森林里建造蚁穴的同时,就预先规定了它们的最后时刻。就是说,一诞生就注定了死期。 无法想像宇宙那无限的空间:火焰四射的狂暴飓风,在可怕的巨大旋风中,焚化着一切的太阳那沸腾般的日珥,星球爆炸的火花,万箭齐发般的火焰簇射,就在这种情况下,在神秘的一片漆黑当中的某个地方,在宇宙坐标轴线上的某个交叉点上,飞行、旋转着一个微小的尘粒——这就是地球,造就伟大世界的最高势力根据宇宙构成的普遍规律,为它规定了能量、任务和生存期限。
不能同意这样的说法:地球一诞生就已经为最后消失奠定了基础;也不能同意这样的说法:死就是生的不可割除的影子,就是生命那充满喜悦、爱情、青春和成就的喜气洋洋的日子的形影不离的旅伴,并且越是临近日落,那不祥的阴影就越长、越明显。永恒——就是无限的时间,同时,永恒又没有时间。
如果地球的寿命——只不过是世界能量极其微小的一丁点儿的一刹那,那么一个人的一生——就不过是最短瞬间中的瞬间。 1976年1月26日,在北半球上空,有一个像我们的太阳那么大的星球爆炸了,这一神秘的巨型爆炸总共持续了40分钟,向空间释放的能量足够地球和我们这些罪人使用10亿年。谁都不清楚这一爆炸与什么有关——那可能是一颗新星的死亡或诞生,或者是垂死挣扎变成了新生,也许有可能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核能释放,是一个星球的毁灭,是它变成了一个黑洞,或者是一个密度异常大的天体在预先注定它要爆炸和死亡的时刻,以自己的死亡来变成一个全然不可知的白洞。
谁能确切地回答:大自然和进化,生期和死期,生变死、死变生的推动力,都是由宇宙的什么规律和什么力量管辖的? 我们未必能够解释,为什么人的寿命不是九百岁,而是七十岁(按圣经的说法)?为什么青春期如此短暂,如此匆匆而过?为什么老年期却又如此漫长?我们也无法找到关于善与恶为何有时像因与果那样不可分割的答案。
不管这有多么可悲,但还不值得重新评价人对自己在地球上所处地位的认识一一大多数人认识不到生存的意义和个人生命的意义。要知道,为了有根据说自己活得是否正当,就得过完赋予你的整个寿数。否则,怎样来理解这一点呢?用一些可能性和千古不变的命运之说这类抽象理论来理解吗? 但是,人们往往不愿同意这样的说法,即他只不过是微粒般地球上的一个从宇宙高空看不见的小得可怜的尘屑,而且一旦缺乏自知之明,他还狂妄地确信他能洞悉宇宙的奥秘和规律,当然还确信能使它们服从于人们的日常利益。 人是否知道,他必有一死?……这一令人不安的想法,只是像一个阴影在他的意识中一闪而过,他不断躲避着它,不断自卫着,往往用一种期望来自我安慰——反正明天不会发生那种不可避免的不幸,还有时间,还有十年、五年、两年、一年、几个月…… 人们不愿与生活分手,尽管多数人的生活并不包含大悲或大喜,而是充满着操劳的汗水气味,还有一些平庸的肉体满足。
与此同时,还有许多人被一条条无底鸿沟彼此分开,只有一些细小的、时断时续的爱情和艺术横竿,才有时把他们联结在一起。 不过,人的意识,头脑清醒和富有想像力的人的意识,毕竟会涉及整个宇宙,涉及宇宙间一些星球上常有的神秘而又冷酷的恐怖现象,也会涉及人生在世、短暂一生中的合乎规律的偶然性的个人悲剧。但不知为什么,这并不会使人感到绝望,不会使人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索然寡味的徒劳之举,就像有智慧的蚂蚁从不停止它们那些不知疲倦的活动一样,看样子,它们的操劳是为了自己那种单一的利益所需。
人总以为他在地球上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并且由此深信,他是永生不灭的。他总是久久不愿考虑:夏季必将变为秋季,青春终将为老年代替,甚至那些最亮的星星也将会熄灭。在人的信念中,存在着运动、毅力、活动和激情的推动力。在人的骄傲中,有这样一种观众的轻率:他自信津津有味的人生影片将会无休止地延长下去。
那种过于自负地希望认清生活中瞬间中的瞬间的艺术,那种期望向人们传达别人的理性经验和感性经验,并由此成为永垂不朽之作的艺术,不是也充满着骄傲吗? 不过,如果没有这种信念,也就没有人的思想,就没有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