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欲手册
我喜欢在健身房里活动身体,因此经常去。心里总是在想:就不能有效利用这里消耗的能量,拿来发电吗?
比如说大约十台固定式健身自行车排成一列,大家正在拼命地踩踏。每次看到这一幕,我就想,要是能用来发电多好。当然,与核电站相比,能量微不足道,可假如有很多健身自行车,让大家轮流拼命去踩,起码能提供街头信号灯所需的电力吧?就连古埃及的金字塔,不也几乎是人力建成的吗?把大家的力量聚集起来,绝不容小觑。
就像“献血手册”一样,不妨做一本“能量手册”。在街角放上一排健身自行车,请志愿者们踩动脚踏板发电,然后在手册上敲上两千点的戳印:“谢谢,您辛苦啦。您今天献的能量是两千大卡。”凑足一定点数,就能领到纪念品。如果制定出这样一套制度,我猜一定有许多人愿意做发电志愿者。既可以多少缓解能源不足,又能达到健身的目的,于是人们变得健康起来,还减少了医疗保险的负担,岂不都是好事?我肯定也会热心地做个街头志愿者。
这种“献能方式”,我很久以前就在提倡,可没有一个人听我的。为什么我每个主张都被人们轻率地漠视呢?
这也是上次闲得无聊时偶发奇想:多余的性欲是否也能有效利用?即便是性欲,也不失为一种能量,白白扔掉未免可惜。
比如说精力充沛的男高中生拿着“献欲手册”来到“献欲中心”,说:“最近性欲过剩,我想献欲。”美貌的女护士便说:“好的,谢谢您。这就帮您抽取。”于是性欲当场顺利地转化为电力(我还没弄明白设备的构造),有多少瓦就在“献欲手册”上记多少点。您不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制度吗?这样一来,没准就能顺利度过电力紧缺的夏季呢。连我也会积极出力……呃,出不出呀?
我想说的是,假如核电站消失了,现实生活中自然会有种种不便,可只要大家拼命努力,集思广益,或者说齐心合力,大概就能渡过难关。我是个典型的文科男,技术上的事情不甚明白,但既然说是集思广益,也就无所谓文科理科了。只要全社会都拥有这种精神,自然就会有光明的前途。我觉得是这样。
假如有这种机会的话,咱们不如来个“献欲手册”大炫耀吧。
“是说爱欲之根吗
有一天清早,我在京都街头无所事事地漫步,看到某女子大学门口大大地悬挂着一幅标语,上面写着:“爱欲之根若不斩断,人生苦恼便永不消亡。”大概是一所佛教系的学校吧。就在那告示牌前,穿戴时髦的女大学生们默默无言地走过,赶去上课。那光景颇有些奇妙。
我当然不知道她们每天看到那幅标语时,究竟是心想“是呢是呢,爱欲果然是牵累”,还是寻思“瞎说什么,爱欲不是挺棒的吗,傻瓜”,却认真想了一番特意在女子大学门口悬挂这种口号是否有意义。
毕竟是二十来岁、活蹦乱跳的健康女性,若是觉得“是呢是呢”,爽快地将爱欲之根一刀斩断,生孩子的人只怕会越来越少,势必还牵涉到人口问题。爱欲难道不是适度保留一些为好吗?像我这种人便会这样想。呃,当然,要是超过限度,不光是爱欲,不论什么东西都会闹出问题来。
您也许会问,爱欲有根吗?要是这样问我,那我只好回答了(因为扭头望去,身后一个人也没有):好像是有根的。因为有根,才会开花。那么,那条根扎在什么地方?呃,应该是扎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别看我这样,也算在这个世界上活了挺长时间,但那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说实话我还没弄明白。尽管心里想,“差不多就在这儿呗”(莫名其妙传染上了京都腔),却不知道正确位置。
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正因为连当事人都不太了解那条根的情形与土壤的状况,正因为它的功能难以把握、趋势难以预测,人生的发展才更有趣。假如一切都规规矩矩地遵循逻辑与道德,附上使用说明书和产品保证书详加解释,活下去恐怕会变成十分无聊的任务。
那是近三十年前的事了,一家美国杂志做了一期“当人们老去时”的特辑,其中有个人发言说:“上年纪后让我感到难能可贵的事有那么几桩。其中一桩就是从年轻时强烈的性欲中解放出来了。”记得当时还够年轻的我半信半疑地读完这篇文章,心想:“咦,还有这种事儿吗?”
那么,如果您问我现在作何感想,我只能回答:“Yes & No(既有类似情形,却又不尽然)。”具体的事实就请您上了年纪后,自己去发现吧。因为,呃,说到底,爱欲毕竟是个人的东西。
不过呢,我可不愿一大清早就被叫来正儿八经地思考这个问题,您说是吧?
交流大有必要
法国有一位叫乔治·西默农的作家,精准的文体、敏锐的观察力和作品中营造出的感人气氛是他的拿手好戏。他写的梅格雷探长系列小说,赢得了世界性的追捧。但他著称于世,并非仅仅因为数量超过两百种的著作,还因为他是一个活跃的womanizer(花花公子)。
据作家晚年的自白,他“从十三岁开始到现在,曾与大约一万名女子有过性关系”。这一类自白难免有些夸大其词,我们不该照单全收。他太太在他死后就曾经说过,一万这个数字绝无可能,“最多也就是一千二百人吧”。可就算如此,也足够凶猛了,您说是不是?
根据他太太的证言,西默农跟身边的女人挨个儿睡了个遍。他身边那些有求必应的女人似乎也有问题,可明知如此,却还在那里统计人数的太太也真厉害。这到底是怎样一对夫妻啊?
西默农声称:“我不把性交视为不道德。我只是需要寻求交流罢了。”然而我觉得一般情况下,世上的人哪怕没有性关系,也有办法向周围的人(即便始终说不上充分)寻求交流,生活下去。为了彼此沟通就非得一一发生性关系的话,只怕身体也吃不消吧。
西默农先生本打算摘取诺贝尔文学奖,最终却未能如愿。不过时至今日,这种事情早就无所谓了。请试着想一想,三年前的诺贝尔文学奖是被谁摘走的,已经没人记得了吧。但西默农是个性爱狂这件事,却作为传说在文学史上灿烂地(也许未必?)大放光芒。
不用说,在性爱方面,重要的不是数量而是质量。如果质量令人满意,对手哪怕只有一个也无所谓。然而就算跟一万个异性睡过,心里却没有着落,一切都无非是浪费时间和精神而已。
说个跟性无关的事—本人在收藏LP唱片。纯属偶然,我也是从十三岁开始收集的,如今数量已经相当可观。几乎全是往年的爵士乐。要是人家问我有多少张,我也不甚清楚。我收进来很多,也扔掉很多,没有时间去统计数字。我猜大概不会超过一万张,不过不能保证。
要问我究竟想说什么,那就是对收藏(倾注心血的对象)来说,问题不在于数量,重要的是你对它们理解和热爱到什么程度,有关它们的记忆在你心中鲜明到什么程度。我觉得,这才是交流这个词本来的含义。
日复一日地去逛二手唱片行,用指头翻弄散发着霉味的唱片套,心里揣摩他的苦楚:西默农先生一定也很不容易吧。世间有各色各样的人生啊。
以上选自村上春树散文集《爱吃沙拉的狮子》《大萝卜和难挑的鳄梨》:
(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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