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拉 | 写诗就要 自在随意

　　当地时间1月23日，以“反诗歌”闻名的智利诗人尼卡诺尔·帕拉在智利首都圣地亚哥逝世，享年103岁。他被认为是继米斯特拉尔和聂鲁达后最重要的智利诗人，在整个拉美世界乃至欧美都享誉盛名。而在中国广受赞誉的智利小说家、诗人罗贝托·波拉尼奥更是视其为偶像。

　　智利总统米歇尔·巴切莱特在第一时间表达哀悼：“智利失去了文学史上最伟大作家中的一个，而西方文化则失去了一个独特的声音。”

　　“反诗歌”与“诗歌摇滚明星”

　　帕拉一直以来都以“反诗歌”闻名，甚至在他位于圣地亚哥的房门上，都被不明身份的人写上了“反诗”（ANTIPOESIA）字样的涂鸦。那么究竟什么是“反诗歌”呢？简单来说，即主张内容上反映政治、文化和宗教现实，创作手法上力求简洁，反对隐喻象征，语言上则更趋口语化，散文化。

　　这样的观念与帕拉的人生经历是分不开的。尼卡诺尔·帕拉的家庭来自典型的外省中产人家。父亲是小学教师，喜欢吹拉弹唱，舞文弄墨。母亲也有音乐天赋，谙熟民歌。在耳濡目染之下，帕拉和弟妹们从小就接触到智利乡村民间文化，它们是滋养帕拉作品的沃土，也促使诗人在日后的创作中不断探寻和开拓日常口语的表现力与可能性。值得一提的是，帕拉的妹妹奥莱塔·帕拉后来成为了歌手，她的《Gracias a la vida》（《感谢生活》）被视作史上最杰出的西语歌曲之一。

　　诗人的身份之外，帕拉还是受人尊敬的物理学家和数学家，还曾先后去英国和美国进修高级机械工程与宇宙学，回国后，担任过智利大学的理科教授。正是这样纯正的理科学术背景，使得帕拉的诗歌主张口语入诗，反对过度抒情与矫揉造作，但遣词造句考究精准，宛如一唱三叹的朴实民歌。正如帕拉自己所言：“我的诗作不仅仅是诗，还是戏剧独白，因为在我的诗歌中有活生生的人物。它们不掉书袋，讲的是发生在像您或我似的‘某人’身上的‘某事’。”

　　帕拉的“反诗歌”给予传统诗坛极大的冲击。再加之诗人本身性格特立独行，叛逆不羁，因此《圣地亚哥时报》甚至称他为“智利诗歌摇滚明星”。

　　聂鲁达

　　帕拉和同为智利伟大诗人的聂鲁达是好友，尽管二人的诗歌主张大相径庭。在北岛的随笔《帕拉与聂鲁达》中曾介绍，帕拉的代表作《诗与反诗》首次朗读就是在聂鲁达圣地亚哥的住所，还有不少诗作是在聂鲁达的黑岛别墅写成的。二人年龄相差十岁，如果说聂鲁达是抒情诗时代的高峰，那么帕拉则是这一时代的终结。

　　在《新英格兰评论》一篇访谈中，问及怎么看聂鲁达，帕拉坦然回答：“毫无疑问，聂鲁达是伟大的诗人，他的诗或许达到诗歌所能企及的高度。而他则是个19世纪的人。”

　　由于智利社会状况的动荡，以及世界上各种新思潮的涌现。帕拉的“反诗”无疑代表了更丰富的可能性，以及重塑诗歌状态的愿景。他的先锋与前卫也影响了后世许多诗人和作家，《2666》的作者罗贝托·波拉尼奥就是其中一位。

　　波拉尼奥

　　以小说广为人知的波拉尼奥，一直视自己为诗人，并且认为只有诗歌才是伟大的艺术形式，小说与诗歌比起来是充满缺陷的。他鄙视主流，反对官方话语，曾带头扰乱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代表主流文化的诗人帕斯的朗诵会，席间以怪叫哄场，甚至向帕大师身上甩葡萄酒。

　　而这样一位放荡不羁的作家，最佩服的诗人正是帕拉。在波拉尼奥生前，曾有友人问他去智利前应该读哪些智利作家，他回答：帕拉。还有呢？帕拉。还有呢？帕拉。

　　终生反对权威的帕拉成为了波拉尼奥的精神偶像，支撑着后者践行自己伟大的文学实验。两个人也可称得上忘年交。波拉尼奥去世后，帕拉悲痛地写道：“智利无可挽回的损失/我无可挽回的损失/所有人无可挽回的损失。”

　　“北京饭店”

　　在北岛的随笔中，记述了这样一件趣事：诗人们去帕拉家做客，北岛与帕拉握手时，他突然用中文说“北京饭店”。那是因为当年外国人别无选择，只能住北京饭店。

　　1958年，帕拉曾作为智利文学工作者代表应邀来中国参加庆祝世界和平运动十周年活动。北岛继续写道：“我和他合影时，他又蹦出几个中文词‘茅台’‘干杯’“周恩来”。这几个中文词，大概能拼出他在北京的生活场景：那准是70年代初，所有活动都是官方安排的，范围仅限于北京饭店和人民大会堂宴会厅之间。转念一想，这其实就是他的诗学：把单蹦的词并置在一起，不需要什么连缀。”

　　不过，目前国内尚未翻译刊印帕拉单行本诗集，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也是由于不了解这位诗人，因此中国的出版物中曾闹出帕拉“在1973年智利政变中死在集中营”的乌龙。

　　诗 选

　　Photo@Hiroshi Sugimoto

通货膨胀

面包涨价面包就这样再次涨价

房租涨价

这导致所有房租立即倍增

衣物的价格上涨

衣物的价格就这样再次上涨。

我们无法抗拒地

陷入一个恶性循环。

笼子中有食物。

不多，可是有食物。

外面，只有广大无边的自由。

董继平 译

警 告

不许祈祷，不许打喷嚏。

不许吐痰，颂扬，下跪

崇拜，嚎叫，咳嗽。

本辖区不许睡觉

不许做预防注射，谈话，开除教籍

协调，逃跑，抓捕。

绝对禁止奔跑。

不许抽烟。不许性交。

董继平 译

过山车

半个世纪以来

对于严肃的傻瓜

诗歌都是天堂。

直到我出现

安装我的过山车。

如果你想上去，就上去吧。

如果你从上面跌下来

摔得血流满面，那可不是我的错。

董继平 译

致年轻诗人

写诗就要

自在随意

以为只有一条路可走

到头来

见到的不是诗

而是溅落桥底

的血迹

诗人的心

没有任何阻碍

所有的事情

不过是在白纸上

不停地写了又改

丁晓航 译

短歌

一天夜间我成了百万富翁

多谢一局台球让我细细观看

一面或凹或凸的哈哈镜中的形象。

我觉得是了不起的成就

如果发明出一具双层底的棺材

让尸体可以向另一个世界探头。

我的眼睛睫毛都几乎晒黑

在这荒唐的赛马场上

骑手们在那里摔出驮鞍

跌落于千万的观众中间。

因此创建什么东西也是合乎情理

让我可以安安逸逸地生活

或者至少可以让我去死。

我敢肯定我的双腿发抖

梦里做着自己脱牙落齿

还总是在一些葬礼上迟到。

王央乐 译

钢琴独奏

人的生活已经仅仅是远距离外的一次行动，

一只杯子里面闪闪发亮的一点儿泡沫；

树木已经仅仅是兴奋激动的家具，

不过是几件永恒运动着的桌；

我们自己已经也仅仅是一些生物

(就像上帝本身不是别的就是上帝而已)

我们说话已经不是为了让人听见

仅仅是为了让其他别的人说话

于是回声出现在产生它的声音之前；

我们也许已经得不到一团紊乱的安慰

在一所打着呵欠刮着风的花园；

一副恰恰在死前就拼成的游戏拼图板

为了以后能够安安静静地复苏

就在它过度地习惯了女人的时候；

地狱里也已经存在着一个天空

因而让我也做一些事情吧：

我要用脚踏出一阵阵响声

我要使我的灵魂与她的身体相逢。

王央乐 译

想象的人

想象的人

住在想象的河边

想象的屋子里

周围是想象的树

想象的墙

挂着想象的古老图画

补不好的想象裂缝

露出想象的世界

在想象的地方和时间

发生想象的事件

每个黄昏——想象的黄昏

爬上想象的楼梯

走出想象的露台

看想象的风景

在想象的小丘之间

有一个想象的山谷

想象的幽灵

走过想象的小径

向想象的夕阳

唱想象的歌

而在想象的月亮

梦见想象的女子

献出想象的爱情

再度感觉到从前一样的

想象的悲哀和欢愉

而想象的人的心

再度开始跳动

王央乐 译

　　（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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