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谦：彩绘的门神被出入的人频频地推进推出

　　推荐语：今天推荐的是穆斯林著名诗人孙谦老师的一组中国味非常浓郁的诗作。根据孙老师的题记提示，这组诗歌采用西方的十四行形式，描述传统的中国年，这种中西碰撞产生的火花是值得品味的。九首十四行，每一首都有变化，或颂扬、或鞭笞、或说理、或抒怀，都围绕在中国年的底蕴下，用词典雅丰盛，力图从表象中提炼出特有的质感，而且确实也做到了。另，为了配这组诗，我找了一组旧年画，配起来的效果很不错。

　　题记：这组诗写于2003年，怀旧的意味和当时的场景相交融，我有意识用西洋诗的体例，来转述中国的事物和意象，以期造成一种混合的效果。无非是用西人的雕花坛子，装中国的老酒罢了。

　　诗写了九首，中国人视九为吉祥的数字，九有圆满、完整之意，九九归一便是此意。

　　中国的年【商籁体】

　　一

　　穿过阴历或者阳历，它戏剧性地

　　降临。从喧闹中托起我们的生活

　　有人说它是驭龙乘凤而来，可是现在

　　是花炮和烟火冲动的爆炸和燃放。之后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火药的味道

　　四大发明的一种，被作为

　　驱除陈年晦气的工具。四处的火星、纸屑和泡沫，

　　冰糖葫芦串起眼睛，琉璃咯嘣吹送的事物

　　呼吸之间的技巧不至于

　　使纯粹的欢乐，瞬间破灭

　　糖人儿粘着晌午的太阳，儿童们以为

　　那焦糊甜味，似乎比雪更新鲜

　　彩绘的门神被出入的人频频地推进推出

　　它从不言语。因为黑暗之城将与星星的游行相遇

　　二

　　瑟瑟颤抖的枯草，让我为你也许下一些

　　荣华的祝愿吧！都已昏暮了，我还

　　徘徊于陌生的乡村。一股持续的寒意

　　没有让那个遭遇的醉酒者，醒来

　　红漆门上倒贴的金色“福”字，寓意无边

　　门框上的对联，使这儿轻轻松松地通向古代

　　雪中，孩子们不倦的游戏，把惊奇的

　　喊声，带到不灭之国的边界

　　寒风牵连着我们，但已不是全部

　　往昔和未来将被灌注的声音连接

　　沉落的夕阳，像某个亡故亲人的微笑

　　越远越清晰，越远越真切。想着

　　没有启封的酒瓶，在下一个年关

　　是否会释放出一位宽容的巨灵

　　三

　　黑字红纸，或者黑字白纸，对联

　　贴在门墩以上，门楣以下。看不见的

　　指纹、哈气和眼神也印在那儿。从容的生

　　窘迫的死。还是从容的死，窘迫的生

　　中国的春天在纸中。春天，值得逗留的地方

　　在纸中。乡俗和陈规，生活的轮廓和

　　意义，像浆糊，粘结了心灵和信念的集合物

　　它将长久保留，直到被风雨撕碎

　　姑娘们剪贴窗花，男童们收集洋片

　　风筝保持着与天空的联系，花炮

　　爆得使人心魂颤动。一点小小的烛火

　　围绕着我们成为一盏纸灯。光由无到有

　　由弱变强，由强变弱，直到熄灭。在

　　黑暗里，光知道我们无处可逃

　　四

　　那些日子，酒浆、酒量和酒气救起

　　寒冷的安慰。约会无休无止地于一

　　个火锅底，烧起迂回的友谊爱和礼

　　节之火。因为发财发怵发愁和发痴

　　的祝福，生猛海鲜山珍异味绿菜萝

　　卜豆腐粉条葱姜薯芋干椒青椒锅里

　　无论什么都下，喝彩贺词疯话鬼话

　　笑话谎话唾液眼泪汗水精水血液骨

　　髓无效地抵御着声音的下沉。旁若

　　无人地当街呕吐、墙角小便，推搡

　　大骂出口。雪飘了又消了，太阳升

　　起又落了。窗外又是夜空万里。在

　　百万星辰的照耀下，我们的传统似

　　乎从未感受到光的重力，光的灰烬

　　五

　　蛇还在看不见的洞里休眠。经冬的

　　蜘蛛网空着。窗户上偶然

　　有一只老苍蝇哆哆嗦嗦地碰撞着

　　玻璃。滚烫的水击碎了玻璃杯

　　正午的阳光，屋檐下的冰柱像牛的乳头

　　滴着透明的乳滴。牛嘴

　　在霜迹中撕开草丛。牛的一个

　　喷嚏，惊散了觅食的麻雀。乌鸦的歌唱

　　遭遇了喜鹊的诋毁。石碾像混沌的头颅

　　呆在麦场一隅，被说鬼话的风骂得掉渣

　　裂缝。古旧的石狮浑身尘土

　　立在村口观望新年。崖畔上的迎春花蕾

　　豆蔻般地鼓胀着。我胸中

　　陈年的竹子，突然在空气中爆炸

　　六

　　十二生肖，十二个图腾。十二个

　　首尾相衔的日月，与围绕在我们中间的事物

　　更多的在土地上生存的禽兽，草木和

　　石头对应着星宿的十二宫

　　十二条大河聚集了十二万条小河的流水

　　十二个山脉容纳了十二万座山峰竞秀

　　金木水火土风，天地人神鬼妖

　　心、口、手和诗，太一和尘粒把我们留在语词一边

　　“前不栽桑，后不栽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死亡和影子永不消失。冰花在玻璃窗上

　　再次溶解，消亡的梦重新从种子和根上复苏

　　“腾蛇乘雾，终为土灰。”创造与腐坏，浪游与回归

　　我这条小蛇，必须经雷霆震击方能醒来

　　那时节，万物的苏醒都在其中

　　七

　　必须为死者作点什么，因为

　　死亡是真实的事件，就像你还活着

　　必须为阴间点燃一些冥币、香烛和纸衣

　　因为阴年是真实的，就像

　　光年的风翻动了那些灰烬

　　哀号也罢，絮叨也罢，沉默也罢

　　那跪在先人坟前生疼的膝盖

　　是最合适的祈祷。冷冷的土弥漫着

　　让灵魂的眼睛望不到边界

　　在乌鸦的鸣叫声中，天地空阔。活在

　　喧闹中的人们，必须为无声者的世界

　　作点什么，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是他们左右

　　和告知了，行走在光阴之间的人

　　或者印堂发亮，或者凶兆罩顶

　　八

　　是为吞噬光阴的魔鬼而创作

　　我们点燃爆竹，借助于

　　爆破的力量，向走过去的岁月致意

　　神话和梦幻等同于传统

　　屋脊上砖雕的祥鸟，门前石刻的瑞兽

　　塑造了思想中预期和不期的迹象

　　某种难以料想的事情总是发生

　　天狗吃掉了月亮，还将

　　吃掉太阳。而麒麟的现身

　　预示着沉沦的世道，将有拯救的圣哲出世。玄学

　　为那不可理喻的事物铺平了道路

　　激动和惊讶堪可告慰心灵的悸颤

　　就连一幅红纸黑字对联上的词句

　　所吐露的，也与某种时间的印迹相合

　　九

　　在这个冷暖交替的时节，我知道

　　年还会在血脉中蹒跚涌动

　　我乐于被那莫名的感受拖曳着

　　并且迷失其中。它的方式转出诗意

　　语词对其触摸的无论是什么

　　都获得了巨大的感染。除夕之夜父亲说

　　看见这未开瓶的酒液里一直有你的影子在晃动

　　母亲说这刚刚捏出来的饺子，可以听到你的

　　声音。我说当然，为了在满城的炮仗声里听听

　　自己心跳的频率。为了让孩子们的心跳

　　在升空的焰火里，融化成一声尖叫

　　为了苦难有一个可以告慰的归宿。赶着回家的人

　　从千里万里之外、冰天雪地之中

　　人山人海地进行着一场盛大的迁徙

　

　　孙谦，回族穆斯林，诗人、自由撰稿人。祖籍古都洛阳，五十年代生于青铜器故乡宝鸡，投入诗歌创作三十余载，在新古典诗歌、伊斯兰宗教诗歌和艺术诗歌三个界面写作。出版诗集《风骨之书》、诗画合集《人马座升空》、诗集《新月和它的反光》诗与札记合集《苏菲绝唱——穆斯林三部曲》等多部。其写作方位的变迁与寻根的念头相维系，晚近写作致力于伊斯兰宗教诗歌的写作，在汉语诗歌中注入伊斯兰文化语境，藉于诗歌回归人间宗教。试图创立中国伊斯兰本体诗学{暨中国神性本体诗学}。主要文本有《穆斯林词》《新柔巴依集》和《苏菲绝唱》。曾获台湾《蓝星》诗社“屈原诗奖”； 悉尼《国际汉语文坛》首届国际汉语文学奖；北京文艺网第二届国际华文诗歌奖；第三届天铎长诗史诗奖。作品曾被翻译成日语、英语和阿拉伯语译介到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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