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 根 之 旅

更新:2018-04-09 19:5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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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用国庆这个备受争议的所谓长假,出去走了一圈——自皖北向豫东走,一直走到了豫北。


  我常和朋友们说,豫省是不能不去的,那是我们的根系所在,是整个中国人的母亲。然而,这里又是一个让来者倍感心痛、倍感无奈的地方。不错,中国文化起源的中心在这里。可在如此厚重的土地上,这里的人们却在经济和精神层面,与这起源相去甚远。我并非嫌弃他们不富裕,我是觉得创造了中华文化与文明的这片土地不该遭受贫穷,他们应该过得比我们还好才对。至于精神层面的贫瘠,同样地没有道理,他们应该比我们更文化、更文明。


  我们的文化源头在这里,我们的根系在这里。所以,尽管有痛、有无奈、有叹息,可我仍是一次又一次地来,而且是一次比一次更虔敬地来。然而,我还是要说,愈是虔敬,愈是害怕那痛、那无奈、那叹息。在过往的行走中,我什么也不曾写,悄悄地来,悄悄地回。不是没有东西要写,而是心情太糟糕。每每想写我内心的虔诚与敬意,每每会被那现实中的恶劣而击碎。包括此次,依然是极矛盾的心理:这恶劣的一面,我到底写不写?写,是否意味着我揭丑?不写,是否丑就不存在了?抑或内心就彻底虔敬了?


  我不否认,那些恶劣的东西很影响我内心的虔敬。但是,我若不写那恶劣的一面,我可能就是一个伪君子,一个睁眼说瞎话的人。


  反复再三,我决定写那恶劣的一面。


  在一家既脏且乱的车站换乘一辆中巴。票上的发车时间是下午的一点,可等了40分钟,依然不见司机影踪。我是个比较讲规则的人,便冲着坐在驾驶员身后那个座椅上的跟车的女子发起脾气。那中年女子只是抬起头朝我所在的方向睥睨了一眼,便继续玩她的手机。这时,坐我身旁的一男子狠狠地拽了一下我的衣角,轻声道:“别惹他们,他们会打人的。”我很惊诧,纳闷地问:“他们这么干还打人?警察呢,没有警察了么?”男子冷冷地一笑,说:“他们想打就可以打。至于警察,你太不了解这儿的警察了。你若报警,几个小时警察也赶不到,即使赶到了,警察也不会向着你说话。”


  大约20分钟后,车子终于开起来了。


  兴许是过于疲累,兴许与这心情有关,车子开出不久,我就睡着了。突然一个猛刹车,我一头载到面前的椅背上,摸了摸头,还好,没破。我说怎么了?身旁的男子说,活该!他压死人家的一条狗!


  所有的乘客都走下车来。压死的这条小狗,是一条极普通的看门狗,而非城里人养的宠物狗。司机很野,但此时却低三下四起来。一个中年农民扛着一把铁叉赶了过来,说是他家的狗。司机掏烟给中年农民,中年农民用铁叉把司机的手挡了回去。那个一直玩手机的跟车女人也一下子变得和颜悦色,专拣好听的软话说。中年农民很气势,也很沉稳,他给自己点上一支烟,烟雾冲了他的眼,他眯缝了一下,说:“赔钱吧!”司机忙说:“赔!赔!赔!多少呐?”中年农民伸出一个巴掌。那只很粗糙的大手只有四个指头,他好像发现了自己的错误,赶紧伸出另一只同样粗糙的手,五个手指叉得很开。司机小心翼翼地说:“五百?”中年农民摇摇头,司机更加小心翼翼地说:“五千?”中年农民还是很沉稳、很平静地摇了摇他的头。司机崩溃地叫喊道:“五万?”中年农民点了点头。


  我们从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可以看得出,司机真的崩溃了,他叫喊道:“你想让我死啊?”中年农民慢慢地说道:“你知道这是一条什么狗吗?它看上去很普通,可它的出身却很高贵!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与我、与我们一家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对!感情!你跟我说,你有感情吗?你懂感情吗?感情是钱能买得到的吗?”说着说着,中年农民哭了起来。这时,他的老婆也来了,一手抚狗,一手拍地,哭得悲悲切切!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借机很随意地和一农民搭话:“这个农民和这条狗的感情,实在感人呐!”那个农民没有看我,只听他嗤了下他的鼻子,道:“哼!感情?狗屁!他们就靠这发财了!”


  跟车的女人说,报警吧?司机说,报警有屁用!乘客为了赶路,都起哄,说:“还是报警吧!”女人用手机报了警。


  大约一小时后,一辆警车缓缓开了过来,车上跳下三个警察,其中一个可能是头,问:发生啥事了?


  听了双方的陈述,可能是头的那个警察说,狗和人要是有了感情,这钱就真的不好讲了。这种事我们真不好处理,双方协商解决吧。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事情最后是怎么解决的,我们不得而知。因为,我们被转到了另一辆车上。


  上了这辆车,大家少不了一通怨言,有人竟爆粗口,骂起那个司机来。接下来的路,不是很好,颠簸得厉害,我的肚子竟被颠出了饿感。过了约三四十分钟的光景,车子又驶进一街道,比刚才压死狗的那条街道还要窄许多。这时,车子忽然停了下来,我抬起头去看,一辆小车停在了路中间,同路边的人说话。司机摁了一声喇叭。谁知这一声喇叭摁出了事来。坐在车里同人说话的司机猛地推开自己的车门,指着我们这辆车的司机骂道:“叫你妈什么叫?”转身就往村庄里走去。我身旁的男人说:“又摊大事了!”我苦苦地一笑,朝他看一眼,我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有点像神汉。


  摊上的果真是一桩大事。我们的司机走下车,骂道:“这儿的人太赖了。”他与路边的这户人家攀谈,想请他跟那个哥们通融通融,可这户人家的男人却说,他们不认识。


  半小时后,丢下车子走人的青年男子出现了。司机向他赔礼道歉,青年男子依然不为所动。这时,刚才说他们不认识的男子叫过司机,要司机买两条烟给那青年,司机老大地不愿意,可眼看天就要黑了,车上的乘客乱作一团,最后,司机给了那青年200块钱。接过钱,青年把车子开走了。


  上了车,司机忿恨地骂道:“都是赖种!”


  车子驶进县城时,街上交通混乱,车站门口更是乱作一团。


  下了车,立马就有人拉我上他车,说200块就帮我送到某镇。我摇头,说,贵了!立时就有个男子悄声说,上我车,80块。我边摇头,边走我的路。突然,冲过来一男子,说,你去G地?上车!40块。我将信将疑,他已把车门拉开,车上已坐了三个人。我正欲坐进去,一男子突然挥过来一脚,把拉我上车的男子打倒在地,只听他骂道:“跟老子争客,看我不揍死你。”男子也不甘示弱,爬起来就扑向那个男子,双方撕打起来。车上的三个乘客拉开车门,逃之夭夭,我也赶紧一走了之。


  这一次的豫省之行,被我称之为寻根之旅。所以,最后的一站是拜谒颛顼帝喾陵。


  颛顼帝喾陵(简称二帝陵),是4000多年前上古时期“五帝”中第二帝高阳氏颛顼和第三帝高辛氏帝喾的陵墓。据当地提供的资料上说,汉代即修有陵冢,唐太和四年建庙,宋乾德六年修,金大定七年重修,元代后又多次修葺,历朝历代祭祀不绝。


  颛顼帝喾是我国古代两位圣帝,是中华民族的人文始祖。颛顼是黄帝的曾孙,帝喾是颛顼的堂侄。而黄帝则是传说中中原各族的共同祖先。


  颛顼、帝喾二帝陵,在内黄县梁庄境内。我去的那天恰逢修路——有个中年农民站在路的中央阻止车辆过往。沿着他指的一条乡间小道七拐八弯,一路问了不下10次,皆说,没多远,一二里的路程。我说公里还是华里?答曰:华里。结果跑了一个多小时也未走出村庄和大片的辣椒地。司机说,这儿人的话你不能信。我回说,他们可都是圣帝们的后裔啊!司机冷笑道,没听人说吗?种下的是龙种,收获的是跳蚤。从黄帝始,就不是盏省油的灯。


  司机是山东人,在附近的油田工作,退下后跑出租。对这里的文化,他约略了解。在这位师傅看来,从我们的共祖黄帝、圣帝颛顼开始,哪一代都没消停过。黄帝与蚩尤打,把蚩尤打败了,把蚩尤五马分尸了,把蚩尤的头弄下来当球踢了。蚩尤也是我们的始祖之一啊!颛顼与共工氏大战于不周山,平九黎、定三苗,战争打得轰轰烈烈。


  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五帝(黄帝、颛顼、帝喾、尧、舜)都是我们的共祖,一脉相承 。在颛顼、帝喾二帝陵内,我看见一棵树,名曰枹树,五株同根,导游说,寓意我华夏民族同根同源。难怪,有那么多的华夏儿女来此寻根探源。


  从二帝陵出来,我忽然想到了曹植,想到了他的《七步诗》——


  煮豆燃豆萁,


  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这首诗用同根而生的萁和豆来比喻同父共母的兄弟,用萁煎其豆来比喻同胞骨肉的哥哥残害弟弟。《七步诗》是曹植向其兄曹丕发出的控诉书:为了争夺地位、权力、财产,即便是弟兄也照样反目,手足也照样相残。


  发生于曹植兄弟间的事情,直令我想到我们今天的同胞。同为华夏子孙,即便不能亲如兄弟,也实在不能彼此相残。我们原本同根同源,可仅仅只有几千年光景,我们都忘了自己原本一家人,一个老祖。即便我们不是一个老祖,同为人类也不该那么残忍,那么无情、无义。如果人类是这般地冷血、毫无人性,那人类的存活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这个地球村时代,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况我们都是中国人呢?


  一个作家说,河南是中国人的妈。由此可见,中原及中原文化在中国的地位。事实上,中国文化起源的中心的确在河南、在中原,而内黄,则被称为华夏民族之根。


  中国人常把自己诸多不文明行为,归因于我们的教育缺失,殊不知,基因这个东西也很重要!而这一点,恰恰未被我们所重视。如果说“春秋无义战”,那么,我们的老祖黄帝与蚩尤之战也可作如是观。有人或许会问,为何我们种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我要说,兴许我们种下的压根就不是龙种,而可能正是跳蚤。即便是龙种,我们也未必弄清楚龙种到底是什么东西?五帝的种就是龙种吗?龙不过是我们这个民族的图腾,把图腾作种子撒播,收获的肯定不会是图腾,也肯定不会是龙种。


  实际上,龙早已异化为中国历史上帝王们的化身。刘邦原本出身卑微,可他造假说,他的母亲与龙媾和生下了他,于是,他就不是他父亲的种,而是龙种了。但刘邦这个龙种终究是造假的龙种,因此,在后世、在史家眼里,仍逃脱不了他的流氓本色。


  中国历史上的帝王,大都号称龙种,但有几个是好东西?连刘邦都非真正的龙种,平凡普通的小民还是不要凑这个热闹为好。即便那些帝王是真正的龙种,那他们生下的孩子则未必还是龙种。比如秦始皇,我们姑且算他是龙种,可他的儿子二世还是不是龙种呢?恐怕连秦始皇也不相信。


  我们不是什么龙种,我们是人种,是中国人种,是五帝之种。当然,我们也不是跳蚤。


  寻根,既是一种文化,更是一种情感。作为中国人,作为炎黄子孙,我骄傲于我们恒久的历史。面对始祖,站在这片民族之根的土地上,我是心怀虔敬的、感恩的,可一路上的所见,却让我的心痛苦极了,也矛盾极了。原本想,我要把寻根之旅写成一篇美文,然而,我又犯了老毛病,写得不仅不美,而且写得很丑,甚至要得罪那片土地上的人们了。


  老实说,我是个极护短的人——很护自家人的短。我一直认为,中国人就是我的自家人。可是,我也清楚,犹如父母呵护孩子,呵护本身没有错,错的是我们不能把孩子的短处、缺点,甚至错误也一并呵护起来,这样做不是爱,而是害。我不想害孩子,也不想害兄弟姐妹,既然是同根同源的一家人,我若爱他们,我就要把他们不文明的一面揭示出来,让他们明白:都是一家人,都是自己弟兄,不必“相煎太急”。


  (实习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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