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江河:《大是大非》

更新:2018-04-10 09:3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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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是大非


精神会被消耗殆尽

  而且针对自身

——荷尔德林


大是大非塞了个小心眼。

小的和少的,总是美好的。

美在最小的用处里也是无用的,

它检讨自己,强忍自己,

因为拒绝讲和的大是大非,

对自己人动了真格。

讽喻之歌,风格将高于颂歌。


小心眼,与天眼所见略同。

以为拔出塞子后,大是大非

不过是个空酒瓶,未必是酒神之见。

放空心灵,看它如何接受礼物。

金的用量,就这么多,

足够远行者承受和携带。


小小的心眼,没准会蹦出个突兀。

黄金错,把三千里人头税

横刀拔出,当众一撒,

白花花的银子撒向千山万水。

财政和宪政从同一个喉舌分身。

小钱得小利,大河分大流。


以是非之大反观小我,

神,顺着为人之父的目光,

看见大我还是个孩子。

给他三分钱的歌剧,

他拿去看二战片。

给他一个线装书的圣贤,

他一笔勾销,留下A4 纸的空白。

然后,画出一些奇幻动物,

用以命名飞翔的武器—

飞鱼,枭龙,响尾蛇。


女武神从所有这些怪兽的眼睛,

盯着自由女神的眼睛看。

回魂之余,导弹已在千里之外。

大红大紫不关灰姑娘的事。

大爱大恨找不到一粒扣子,

把敌人的衣服

穿得比情人还暖和。


黄金,像跳蚤一样咬人,吸人血。

咬过的金缕衣,穿在木乃伊身上。

坏消息是:国王是不穿衣的。

在开往火星的幽灵火车上,

土星人瞎了多年还睁着眼,

因为地球人留了一手。

他们正尝试着用臭氧和银行烂账,

建设文明崩溃的天启景象。


下一站是火星。两列对开的星际列车,

中间隔着五千光年的宵禁令。

废词,在一个图书馆员的头脑里

老鹰般盘旋不去。当他填写借书卡时,

他对所有的畅销书屈尊微笑。

读,如果不是用木刻的眼睛

而是用水泵的眼睛去读,

李白,就不是天上的黄河水。


新一代必须重新学习汉语。

词, 必须是一个发生,

必须重新触及孤独,不仅对独断论

说不,也对资本说不。


资本乐于花钱买下自己的灭亡,

乐于宣称胜者为败的逻辑

对任何人都是免费的。

它以为劳工阶级没有面孔,

以为脸对脸的大是大非,

不过是两个蒙面人。


资本穿上牛仔裤,像革命一样性感。

一群上了年纪的嬉皮士,

在海德公园裸舞,他们把忘我

看作一个未开启的未来,

打开一看,里面是个摇滚歌星。


小恩小惠,滔滔不绝,

被蝴蝶用来碎身和入梦,

而大是大非,处处闪烁着

终极事物的吉光片羽。

请跟随安提戈涅的法则,

稳住这元气茫茫的大裂变

所带来的震悚和动摇吧。


瞧,一直坐江山的那人站了起来,

大我的在场,只能通过障目和蔽体。

颂歌,清了清哀歌的嗓子,

垂下讽喻之歌的眼睑。

颂歌体的大是大非,将独有

等同于万物皆有,而这也正是

全无:一人所有,万人所无。


在十诫与七宗罪之间,柏林墙

因摩西的一瞥而化为空气。

灰飞烟灭的,是涂鸦,而非碑文。

一场空难透过博伊斯的注视

可以是别的发生,比如,一场车祸。

与此同时,蝴蝶飞出了象牙。


盯着一个与实际世界的香蕉

一模一样的影像看,一根葱

获得了无事生非的快乐。借助它

能让判断力的成长停在九岁,

不再长大。至于想象力,

就交给玩具商去设计,去制造吧。

把一颗鸡心钻石卖给猪脑袋,

这真是广告天才的奇想。


希腊曾经是早晨的国度。

神界的黄昏降下:欧洲要么落脚于此,

成为亚洲大陆的一个小小岬角,

要么在物象的脑部,从事星际计算,

并将计算的哲学答案

交给航天工业,交给异己的规划者。


但大是大非不可能按照一个狂喜

下订单,按照单一世界的公式

去计算,去磨损,去建造

和自我繁殖,因为忧郁

将随之而来。造物,也是造无。

这一切将被一个强有力的大是大非,

一个毁容般的天下之大不韪,

所说服,所修正,所改造。


清帝的最后一个女人被册封为

答应。但追忆,割掉了追问的舌头,

并将天问从神界逐出了人界。

窗外五十米处,是中山讲堂。

后世在大是大非上走得越远,

越是加速审判日的到来,也越是缩小

末日的广阔性,以便塞入一个小心眼。


心的规模,远远超出天启所及。

血腥,压迫,枪,以及美元,

你选一个吧,没更好的可选。

剩下的选择是:苦闷,或是自我毁灭。

极善与伪善,两者都看上了曼德拉?

如何从曼德拉往前走,而不变成

穆加贝:全球思考,在地行动。


腰再不挺直,还有什么能弯下去。

水仙花从庞大的水泥建设

起身站立,泪水只是礼节性一洒

面包便有了词的心跳。

日升日落,在水底恢复了光的本心。


大是大非:它并非是之所是。

头发不用剪直到长出青草。

电影一直放直到从未被拍。

钱一直花,直到银行垮掉。

养育一个孩子直到从未生下他。

空想一个敌人,直到成为这个敌人。

没敌人,这一枪就对着自己开。


是非大起大落,正反大开大合。

耳朵会听错,做出的决断会错,

对了也错。在生死之间,大是大非

踌躇迟疑:去说,还是去做?


百年去留,只有一秒钟的对证。

大是大非的最后凝视,

对浩渺投以掉头不看的

大灵魂的目光。每个人都在对表。

而这一秒,不在钟表里。


新我抖落一身的陈词滥调,

对旧我点了点头,又抬起头

看见几步外的大是大非,

离彻悟已相距千年。 不变的

一直在变,迟来的总是太迟。


癌细胞就是那些

忘记如何去死的东西。

温柔地索回垂死之际的

那一息尚存的,

最初的一丝恐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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